阿旧是在浑身的疼痛叫嚣下醒过来的,她抬头望着头顶上黄白色的纱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躺在穆泽瑜那张柔软的大床上。
她还记得自己被岳芝彤折磨得生不如死,昏过去之前,最后看到的人就是穆泽瑜。难道是他,救了自己么?
“事关重大,你果真如此决定了?”
一个带着试探的声音透过隔开里间和外间的珠帘,传到阿旧的耳朵里,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她转过头看去,只见穆泽瑜负手而立,他的旁边站着一个身穿白衣,手执蒲扇的年轻男子。
“你也想来劝我?”穆泽瑜不答反问,未了还自嘲地笑一笑。
“不,我只是想提醒你,她是一只危险的猎物。”白衣男子轻轻摇着蒲扇,笑得一脸无害。
“祭祀大典定在后日,这两天你可要盯紧点,我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穆泽瑜转过身,如鹰般锐利的目光扫过白衣男子,停驻在里间的阿旧身上。
阿旧知道他多半是知道自己已经醒了,偷偷叹了一口气,忍着疼痛下了床,低着头走出来,给穆泽瑜行了礼:“奴多谢殿下。”
“哼。”穆泽瑜冷哼一声,并没有理会她,转而向一旁的白衣男子说道,“白珣,你先下去。”
“契约还没签订呢,就这么宝贝着?”白珣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若是不知内情,又有谁能把他和太子府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第一门客玉面罗刹联想在一起呢?
穆泽瑜白了他一眼,装出拔剑的模样,白珣也十分配合,耸耸肩拔腿就跑,还顺带帮他们把门关起来。
“起来说话。”清净了之后,穆泽瑜终于将目光转向阿旧。
阿旧隐隐感觉到他们谈论的对象是自己,可是关于什么祭祀、契约她一概不知,也没资格问。难道穆泽瑜留她在身边的目的不简单?可是她是一无所有的鲛奴,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的?难不成他知道了自己与苏伏的关系?
想到这个可能性,阿旧简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刚好听到穆泽瑜的声音,她先是身体一抖,继而才反应过来,赶紧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急,胸前裹着纱布的伤口被扯到,瞬间一股撕裂般的疼痛蔓延开来,脚下一软,猝不及防地往前面倒下去。
穆泽瑜皱了皱眉,伸出手一捞,阿旧向下倾倒的身体便稳稳地躺在他的怀中。
阿旧的脑子一时半会转不过来,诧异地瞪大着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你想看到何时?”
“我……奴知错……”
“够了!”他瞥了她一眼,扶住她又要跪下的身体,直接把她按到一旁的软塌上,“坐着。”
“殿下……”阿旧吞了吞口水,不敢舒坦地坐上去,稍微踮着脚尖,即使屁股下是软软的坐垫,也一点都不舒服。
她不明白穆泽瑜的态度,若说他知道自己与苏伏是青梅竹马,定然不会让她留在身边,徒增风险。可若非如此,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你给本宫听着,你是本宫的奴,你只用听本宫的话。”穆泽瑜低着头靠近她,两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一起,他温热的气息扑打在阿旧的脸上,说出的话语带着不可一世的霸道,“那日的事,我不希望出现第二次。”
“是。”阿旧不自觉地向后仰去,避开他的注视。
“后天举行祭祀典礼,之后随本宫搬出皇宫,住到太子府。”
阿旧一愣,咬着唇半晌不语。
她自小在离耳国的皇宫长大,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她全然不知,而她若是离开,怕是再也见不到小苏叶和阿沙婆婆。
看穆泽瑜的样子,她是躲不过搬出宫的命运了,在这之前,她一定要找机会见见他们!
“这几日你便住在外间,哪也不许去!”穆泽瑜就像能窥探她心中想法一般,冷漠地把话撂下,甩甩袖子离开了。
阿旧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慌乱如麻。
小苏叶是苏伏的亲弟弟,他离开的时候,亲手把小苏叶交付到她的手上,以前在一起干苦活她还能帮衬着他,她一旦离开皇宫,小苏叶还能依附谁?阿沙婆婆年纪已大,很多事情力不从心,自保尚且无碍,再保住小苏叶就难了。
不行,离开皇宫之前,她一定要想到安妥小苏叶的办法!
穆泽瑜离开寝宫之后,转了一个弯,直接来到岳芝彤的住处。
岳芝彤知道他早晚会找过来,早就做好准备,想看看他还能做出多么令她心灰意冷的事,也想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自己对这个男子的幻想会彻底破灭。
“三日之后,本宫将搬回到太子府,愿不愿意跟来,随你。”穆泽瑜站在她的面前,没有过多含蓄之言,“但无论你在哪里,都莫再打她的主意。”
“你已经警告了我一次。”岳芝彤苦笑一声,咬咬牙,抬起头,泪眼迷蒙,“你让她留在身边,是为了沐泽园里的那位吧?”
“你敢调查我?”穆泽瑜突然转身,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他与白珣找了多年,翻看了许多关于鲛奴的生辰记录,也是在最近才查到她特殊的出生时辰与体质。那日突然指定让她过来伺候,想趁机找个借口将她囚禁起来,却在看到她眼里的不屈时,突然手下留情,将她留在身边。他也不知道这么做是对还是错,凭着直觉,就做了决定。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冲动。
“除了沐泽园的那位,没有人能让你做出这么冲动的决定,我只要稍加猜测便能得知。”
穆泽瑜原本沉静地看着她,听完她说的话,眼里波涛暗涌,带上一层警惕。
“当年你娶我,也是因为她。方才我那样问你,只是想确认罢了。”岳芝彤丝毫也不怕穆泽瑜快要跳出火苗的眼神,似笑非笑地说,“那鲛奴若是知道自己的下场,怕是更希望那日被我打死吧!”
“你以为我不敢动你么?”穆泽瑜眯起眼,透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还靠着我续命呢。”岳芝彤凤眼里闪烁着亮光,不疾不徐地说了一句。“你舍不得我死。”
穆泽瑜沉吟半晌,定定地看着她,冷冷一笑。
“我可以饶了那个鲛奴,给沐泽园那位留一条活路。”岳芝彤无奈地笑了一声,暗道:留不住你的心,至少要留住你的人!“但是,你要册封我为太子妃,掌管太子府后院所有内务。”
“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你该知道,同样的手段,不可能在我身上用两次,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活落,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没有给岳芝彤任何希望。
岳芝彤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是的,这么多年来,为了靠近你,我使出了多少手段,可你从不放在心上……
阿旧身体上的伤还没好全,行动不利索,即便有心要出去找小苏叶和阿沙婆婆,也没能躲得过守在外面的侍卫,索性穆泽瑜也不在,她暂且躺在外间的小榻上修养,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保住小苏叶。
穆泽瑜回来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他屏退了守在外面的侍卫,放轻脚步走了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躺在小床上若有所思的人,不觉多留意了几眼。
她的睫毛很长,眼睛一眨一眨的,睫毛像是蝶翼一般轻轻颤动,又黑又亮的眸子里沁着亮光,在夜里十分好看。
“殿下……”直到橙黄色的烛光倒映出穆泽瑜的身影,阿旧才猛地拉回遥远的思绪,赶紧从床上滚下来,跪在他的脚边,头抵着地面,大气不敢喘。
穆泽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抬起脚,用脚尖撑起阿旧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与他对望。
“这皇宫里,可还有你挂念之人?”
阿旧垂下眼眸,心中思量:他这是何意?难道想用她在乎之人牵制她?
“阿旧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斟酌片刻,阿旧如是说道。她不能让穆泽瑜知道小苏叶和阿沙婆婆的存在,且不说他此刻是否会放过他们,日后她若犯了什么错,也不至于连累他们。
穆泽瑜别有深意地扫了她一眼,放开她的下颚,幽幽地说:“本宫最讨厌别人的瞒骗,这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本宫再问你一遍,这里可有你挂念之人?”
“没有。”阿旧的目光里带着坚定,面不改色地再次给出答案。
“很好。”穆泽瑜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信了,径直走向里间,并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滚进来伺候。”
阿旧松了一口气,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片刻不敢停留,立马站起来匆忙走了进去,丝毫没有注意自己胸前的白色衣裳已染上一片血红。
穆泽瑜的目光被那层刺目的鲜红夺去的时候,眉头皱了皱,不悦地瞪了阿旧一眼。
阿旧被瞪得莫名其妙,只当是他阴晴不定的表现,并没有过多在意,伸出手正欲帮他褪去外衣。
“本宫再说一次,你是本宫的奴,你的身体也是本宫的,除了本宫,没人能随意处置它,即便是你自己。”
阿旧看着他眼里的怒火,不明所以,直到低头看见胸口绽放的血花,才恍然明白。
“请殿下恕罪,奴这就去换了纱布。”鲛奴本就没有用药的权利,这么多年来,若不是御医阁的柳琦安柳大人时常偷偷拿药给她,她怕也是挨不到现在。此刻,穆泽瑜注意到她的伤口,明知他是不愿碍了自己的眼才出声警告的,阿旧的心里还是没来由的一阵暖意。
哎,身为鲛奴,何其可悲,连别人不怀好意的一点施舍,都能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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