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忽然出现的声音。
成洛初下意识地惊觉,猛地就退开一步。
先时便是靠在他的身上,为着他这般一退,陈容与便是看着就要落入了水中。
“嘭——”几乎是马上的,另一个身影将她轻柔地抱在了怀里。
月光下,晃动撞碎着无数波纹的湖面上,银色的光辉摇曳着,熠熠光华。
言珣些微颔首,目光微深地看着此刻在自己怀里毫无知觉昏睡过去的人。
“洛初,别忘了,你我的身份。”片刻,言珣方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人,淡然道,“也不要忘记了,她的身份。”
“……”成洛初长长地沉默着,抬手,接起一捧微凉的湖水,覆在自己的面容之上。
“他这是出什么事了?”言珣看向他,显然地蹙着眉头,问道。
“原是我的错,”冰凉的水顺着面颊滑落,原先还处于几分混沌的意识到底是彻底恢复了清明,成洛初长长出了一口气,望向他,答言道,“不心服错了一种有催情效果的果子,不过——”
抬眸,看着现下这般光景,他目光些微不明意味,似是同着这湖面一道闪烁着粼粼的波光:“想来,当是无事的了。”
“今日的事情我不会同他说,”言珣对上他的眸子,淡然道,“自然,我也希望你能够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
“你很清楚,若是方才的事情真的这般发展了下去——”
“以后,会是何许的结果。”
“……”成洛初沉默稍许,却是并不曾马上答话,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忽地唇角些微勾起不明意味的弧度,“言珣,若是你也同我是一般的情况,你会何如?”
“我不会希望他受伤,仅此而已。”言珣些微垂下眸子,看着怀里呼吸浅浅的人,轻声道。
“……”望入他的眸子,成洛初不再多言,仰首,望向此刻的这片天空。
群星闪烁,月光微凉。
天幕间忽地划过一道流星,长长的银白色的尾巴拖在后处,一瞬间,却是如眼角滑落的泪水一般,迅速地就消失不见。
夜色包裹着黑色的静谧。
马场。
好容易大致料理完了那处山谷里的事体,不知觉间,便是过去了许多日,而现下还能余得的时间,原是不何如足够再继续停留着的了。
接到了自帝京而来的消息折子,陈容与便是知晓,即便是再往后拖着时日,到底,自己也是不能再久留了。
看着不远处的景象,他稍许地止住了步子。
两个都才两岁大的孩子,此刻却是同着那些新生的马驹们玩得很是开心。
誉风是个好动的,不停地奔来跑去,而誉澜相对而言性子就显得沉静了许多,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家弟弟同马们玩耍的模样。
忽地,却不知道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誉澜转过头来——
不偏不倚,恰是撞入了他的眼瞳。
“……”
相顾无言。
深黑色的瞳子,安静地就像是风平浪静时的大海,温和沉静,却又带着让人无法觑的力量。
总让人隐隐地觉着,其下,是藏着那般能够掀起惊天波澜的无声涌动着的暗流。
自己,到底还是要同着他们告别的——
认真地告别。
都说孩子是不会保留有自己五岁之前的记忆,可——
罢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从前做不到,以后,却更是做不到的。
他的寿命,融在了这两个孩子的血脉中。留给他自己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
他必须要帮助容澈,尽快将西凉,这唯一余留的敌人,给铲除。
“……”定定地看着他,誉澜却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穿着当地人的服饰装扮,提起步子,一步一步,向着他走来。
最终,在他面前,誉澜顿住了步子,仰首,那张随着年岁同他生得愈发相似的面容安静地对视着他。
“你要走了么?”他启唇,轻声问道,语气里听不出稍许的悲喜之意,似乎只是平静地在询问着一个普通问题的答案。
“嗯,我要走了。”半蹲下身,平视着面前孩子的眸子,陈容与声音微沉,抬手,力度轻柔地抚上了他的面颊,唇角些微勾起的好看的弧度,带着温和得如同春夜明月般的神情,轻声,“你会照顾好自己么?”
“你还会再来看我和誉风么?”他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直地对视着他的眸子,继续问道。
“你很喜欢我来看你么?”闻言,陈容与心下微动,唇角的弧度愈发上挑得好看。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心下那在不断翻涌着的,到底是何许心绪,是酸涩么,亦或者是一种他自己都难以道明的混沌的思虑?
“我会照顾好自己,”誉澜也抬起来自己细细的胳膊,柔软红润的手就这般贴在了他的面颊之上,“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陈容与笑着应声。
“……”誉澜不再答话,拂过他的眉眼、额头,最终,将手指停留在了他的眼睛之上,良久,方轻声道,“我很喜欢你。”
“是么?我很高兴。”心下一阵前所未有的感觉席卷上心头,几乎是身体本能的动作,他伸手,便温柔地将面前的人儿搂在了自己的怀里。
附在孩子的耳边,他轻声:“誉澜,答应我,不论什么时候,都一定记得要好好地照顾自己。”
分明是再次又被重复了的话,然而誉澜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而是轻轻地答话道:“承。”
松开这个怀抱,似是想到了什么,陈容与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了那块莲云相思佩,看向面前的他,轻声:“我想要送给你这个礼物,你愿意收下么?”
“……承。”些微颔首,定定地打量着他手心里这块温润的玉佩,成誉澜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即再度抬首,看向他,轻声,“能给我戴上么?”
“当然了。”陈容与摸摸他的头,动作轻柔地就将这块玉佩佩在了他的胸前。
抚摸着自己胸膛前的这块玉佩,誉澜素来淡然不惊的面容上,此刻却是难得地渐许绽开了一个笑容:“我很喜欢。”
“你既是喜欢,如此,这却就最好不过了。”陈容与眉眼含笑地望着他,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相信,待你来日长大了,不论做什么都好,只要是自个儿欢喜的,都能做的很是出色。”
“能够和你一样出色么?”誉澜歪着头,问道。
“不,不要和我一样,”不置可否,陈容与眉眼几分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他,抬手,细细地描摹着他的眉眼轮廓,轻声似叹,“你要做的,当是你自己真正欢喜的。”
“可如果我长大后,就是想要成为同你一般的人呢?”成誉澜似是不肯放过这个问题,继续执拗问道,“父亲说过,你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
“想要做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是要牺牲和付出很多的。”轻叹一声,眉眼温和地望着他,陈容与语气间几分感慨意味,“越是站在高处的人,越是容易感到寒凉。这是伴随着它一道来得的权力荣誉之外的‘特殊馈赠’。”
“那就找一个可以温暖自己的人。”誉澜望着他的眼睛,道。
“……找一个温暖自己的人么?”稍许一滞,轻声重复着他的话,陈容与忽地轻笑起来,看入他深黑的眼瞳,笑意愈发舒展,“誉澜说得很有道理呢。只是——”
“想要找到那么一个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因为,当身边有着太多其他为着利益围绕于你的人,你自己是很难分清楚,究竟他们是为着何许目的而来。所以,高高地给自己筑起心防,这就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不过——”陈容与勾起唇角,些微靠近,在他的面颊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我相信,誉澜一定会做的很好。”
“你一定,会找到那么一个陪着你走下去的人。”
远处,几人都一道站着,看着前方那对说着话的人。
“……誉澜,这个孩子是真的和容与长得越来越像了,”望着那处,成洛初轻声,“尤其是那眉眼,活脱脱便是第二个他了。若是不借着这个机会将他带离帝京,我真的怕,哪日时间久了,这就会为人所注意到。”
“我不希望这个孩子,受到任何的伤害。”
“你而今这般,倒是愈发有着一个父亲的模样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商沈仪收回视线,也顺着看向前处,似有所感,“容与——”
“和西凉的战争,应该很快就要开始了罢?”傅云澜忽地出声道。
“如今西凉势力不断增强,西凉,和我们容国,迟早都是有一战的。”言珣只是望着前处,淡然道。
“西凉都已经有了他们的国子,我们容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成洛初微不可察地蹙起了眉头,叹道,“这次来得的消息折子,听闻王后又怀孕了,这倒也好。”
“十伯大家和那些大臣们哪里是肯放过的,”了然其中内情,商沈仪接着他的话道,“尊太后病逝,英国公伤情,护送太后回乡,此后再不回帝京。没了英国公镇着,西城侯如今年纪也逐渐上了,杨雨铃想要成为帝后,这阻力,自然更是又大了几分——”
“为着第一回生下的是位公主,朝堂里已经有人在打着心思想要送得自己家族里的女儿们进去了。”轻叹了口气,他沉声,继续道,“无有国子——”
“这始终都是个最大的问题。”
“曾经也是在边境自由翱翔的青鸟,如今,也到底是被这宫廷给束缚住了,”傅云澜忽地叹道,“若是来日容澈真的再纳了许多后妃——”
“这些便不是我们所需要关心的事体了,”言珣望着前处已经起身的人,轻声,“我只希望——”
“你们来了?”前处,那人转过身来,手里还牵着誉澜,见到他们几个,摇了摇手,金色的阳光下,笑得开怀。
“是啊,如此,就够了。”傅云澜顺着望去,轻笑,抬手,也对着回挥了挥手。
阳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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