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顶王宫的建筑风格同着其他各国的王宫建筑有着显然的差别。
它并不是单独的一层或者两层,而是不断地向上高起叠加,第一层通常是跨度最大的,之后的几层,也尽数都建立在此基础上。
月顶王宫,一共有着足七层。
信徒们前来参拜,会在宫人们的带领下进入第一层,之后,最高也只被允许到达第三层。
其上的部分,都是单独属于兼君王与神于一体的舒明帝的空间,在没有得到许可前,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的进入。
此刻,第一层。
荔儿和夏安都已经在宫人们的安排下换上了和她们一般的服饰,随着她们一道为这些风尘仆仆前来的信徒们行从圣之礼。
将备下的白色丝巾按次不乱地分发给他们,夏安同着也是一身雪白的打扮,眉心更点缀着画上了曼珠沙华的图案。
宫殿底部是六边形的基底,而六道边上,每一处都分别开了十个门,六十个门,可以同时容纳大量的信徒们进入其中。
几乎每一道门前都安静地排着长长的队伍。
分明是这么庞大的人数,可,彼此谁都没有抱怨,纵是顶着日头,也都十分耐心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才方才那一会儿的时间,夏安都已经快要记不得自己究竟给多少人发放了这象征着可以进入月顶王宫的月魂丝巾。
抬眸——
一个看起来足有五十岁的老者,仅仅是简单地瞥了一眼,几乎就能够感觉到这人身上浓重的死息。
看样子,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者了。
将手里的白色丝巾递过。
老者恭敬地对着她念了一声“魂达”,手指有些颤抖着地将这条白色丝巾系在自己的脖子上,这才颤颤巍巍地从她的身边走过,走向内里下处。
魂达,在当地人的古语中,这便是表达着“神与我同在”的意思。
系上白色丝巾,伽云当地的古语中,这乃是被唤作“织白”,是进入月顶王宫的第一步仪式。
“你——”抬眸,拿起一根新的丝巾,看到下一个上前的人,夏安些微蹙起眉头。
林恺——
他怎么也来了这里?
“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参观一下?”林恺倒赫然是一副前来观光游玩的在姿态,好奇地看着这处高大空阔的地方,不住地打量着。
“……”闻言,夏安淡淡瞥了他一眼,也就没有继续说什么,按着先时那般,将丝巾递过。
从容地系上,林恺扬眉,心情颇好地走过。
这种盛大的庆祝典礼,自己怎么能错过呢?当然是要好生经历一番了!
打定了主意,随着前处的人,他不断向内走入——
开了许多的孔窗,于是外处的阳光便斑点状地落在前往入内的道上,像是精细排布开的图案。
第二处地方,也是进入此处后必须要进行的第二步仪式。
如果他记得没有错的话,当地人谓之“灵承”。
“我去——”看到面前这番景象的时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张大了嘴巴。
巨大的超乎寻常人想象的花瓣状轮廓的水池,周处密密站着的,都是系着白色丝巾、一身白衣的人。他们将手浸入在水池中,虔诚地阖着眸子,口中念念有词。
飞快地扫视了一周,可以看到,那些王宫中的侍女们会在信徒们洁净完毕后,于各人的手背上敲下一个印章。
清晰可见的曼珠沙华的图案。
而敲完印章后,他们会在原地跪倒,双手一并覆在自己的额头之上,安静地阖着眸子,大概三十秒后,就会再度起身,从水池中间辟出来的可供人穿过的道中走出。
排着队伍,林恺显然还没从进入这里的冲击中出来,只是怔怔地看着。
水池前,终于轮到了他。
他这才陡然反应过来,瞥了几眼自己左处位置的那人,照搬学着将手伸入水中,同时阖上眸子——
咦?
几乎是在触到水的那一刻,他就本能地觉察到了这些水的特殊。
怎生说得呢,水,自然是凉的,这里的也不例外,可,几乎是才入水的那一瞬间的凉意后,随即细密涌上来的,就是温和熨帖的暖意,甚至于还从手心出发,一点点地,蔓延向周身。
当全身都似乎浸透在这片柔软的暖意中时,他轻轻地睁开眼睛——
从水里伸出手——
却没有一滴水被带上来,直接,手就是干的,而且,还显然能觉察到的温热。
这是当真的让他觉着讶异。
“手。”看着他定定且不可置信般盯着自己的手心的模样,一边白色服饰的女子清声开口。
“哦,哦,允。”猛地反应过来,他将左手伸过去——
轻轻一下,几乎都没有什么声音,一个繁复而细密的曼珠沙华的图案就似是烙印在了他的左手手背上。
才想要下意识地起身,忽地想起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些,林恺连忙再度跪下于地,双手覆在自己的额前,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步骤,但,还真的很容易就让人被带入到这种肃穆的氛围之中。
不自觉的,分明自己不是伽云教的信徒,此刻,心下也升腾起了一种奇异的崇敬之感。
三十秒过去,起身,他随着进入第三处。
空间似乎显得愈发狭窄,透入的光也愈发昏暗。
赫然看到光亮的那一刻,眼睛瞳孔不自觉地收缩——
入目,清晰可见无数的人,都一道站在这处空白的大堂之中。
周围的墙壁上,各种鲜明的色彩绘画出得的精妙绝伦的画作,还有不少技艺超群的雕塑之作。
这处的空间很高,仰首望去——
最上面,一个圆圈中,赫然便是绘刻着同他手背上图案纹路一模一样的曼珠沙华。只不过,头顶这处,花的图案被放大了无数倍,让人看到的那一刻,心下不自觉地就产生一种莫名的感觉。
林恺一时间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只是在这般巨型的壁画下,本能地就能够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浓重的宗教气息。
忽地脑海里就不受控制地跳出了那次见到那位舒明帝时的场景——
那样的相貌,估计这些人看到了,也都只会下意识地觉着他确实是他们心目中应有得的神明的模样罢?
“……”呆呆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林恺这才慢悠悠地反应过来,转身,走到墙壁边,看着这上处细密绘画着的壁画。
很是缤纷的色彩,人物形象也都画得十分逼真。
一整墙的壁画下来,大体上表现的,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兮魂神和伽云这处人民的故事。
传承了兮魂神血脉的后代,来到了这片土地上,收服了在这里为非作歹的妖兽,拯救了身处黑暗中的人民,并且赐予他们知识和力量,教导他们应当怎样种植、饲养、耕作。
其中很大一部分的壁画都是生动地反映出了早期伽云人民生活的场景,而余下的部分,就是关于这些神族之间的故事。
绘画的风格,看得出是很久远之前的,质朴却又带着直击人心的力量,让人不知不觉中就沉浸在了其间。
就很看绘画书的故事一般,虽然没有文字,但这般颜色鲜明的图像,足够带给眼睛强烈的视觉冲击。
林恺看得很是津津有味。
瞥了一眼周围的人,大家也都是围在壁画边,认真地端详欣赏着。
这处的空间很大,绕着足足转了一圈,才勉强地将下处绘刻着的壁画看得七七八八。
上处的壁画部分,因着高度,很难看得分明,需要沿着阶梯上去。
不过——
林恺大致扫了一眼周处。
若是要将这里的内容全部看完——
天,估计这一整个上午他都能全部耗在这里了。
这王宫还真是有够夸张的。
摇了摇头,他想着,就打算从前处的门口出去,继续看看其他的地方。
走出——
却是立时分成了许多不同的分岔道路。
每一条分开而出的道路上,都有很多的人。
嗯,所以,现下自己这是要往哪里去?
皱着眉头,林恺确然是抉择不下。
随便点着数,就选择了一条道。
越往前走,感觉越是明显,这条道路上的人,似乎格外的多,而且,感觉都是男性?
走到道的尽头,进入——
“天——”他怔在了原地,嘴巴张大,显然是没想到内里会是这般的光景。
这里是——
沐浴的场所?!
入目,不是已经脱了衣服在池子中浸泡的人,就是正在利落脱着衣服的人。
“第一次来罢,伙子?”旁处走上来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大约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似乎注意到他这般呆愣的模样,好笑着道,“你要是不‘圣浴’净身,一会儿又怎么能去神庙里参拜?赶紧的,别愣着了。”
“呃——”被他这么一插话,林恺总算是有些反应了过来,随即看向他,“去神庙,所有人都要在这里沐浴么?”
“这处过去的每一间都是浴室,”男人干脆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以前也来过,不过也不是很确定数量,这里这样大的浴池,大概怎么样也有个几十间罢?”
林恺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他们容国的王宫——
认真的,他都想问一句了,能和这里的规模相比么?
他陡然想到一个问题,又好奇地继续问道:“那女子们——”
“你也是从‘神画间’里出来的,难道没注意么?”似乎很是不理解他的这个问题,男人稍许皱起眉头,“男人和女人出去的通道,是不一样的。”
“兮魂神是女神,所以女人们不需要像我们这样净身。她们一般都是走另外一条道路,提前可以到达神庙。”
“……”林恺眨巴眨巴眼睛,还有这么多说法和讲究的么?
“别愣着了,兄弟,来来来,赶紧的,”男人很是热情地道,“你不知道,这里的水,都是被神所赐福过的,在这里浸泡一次,就算你有什么大伤病,都能给好了!”
“……”林恺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自己改怎生采取手段来拒绝这位热情的伽云当地人。
而且——
沐浴一处,包治百病?
心下不免有些复杂。
不过看着周围人都是一个个迫不及待地进入了浴池之中,反正知道了自己肯定是逃不过的,干脆也就咬咬牙,脱了衣服,随着他们一道进入了浴池之中。
和之前的水一样,一开始是凉的,然而之后很快地就带上了温和的暖意,一点点地流入身体,不知觉间就彻底放松开了身体各处的肌肉。
“舒服——”靠着后处的石壁,林恺下意识地感叹道。
“那是,这里的水泡过之后,可是能强健身体的!”旁边的那个男人也是一脸惬意地接话道,“这泡上一次,先时走路上来的疲惫也都没了。”
忽地,似是想到了什么,林恺看向旁边的人,问道:“你这是第几次来了?”
“第四次。”男人睁开眼睛,慢悠悠道,“自从第一次来过之后,我就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不论路途有多遥远,每五年的圣月之时,都一定要再来到这里。”
说着,他似乎是来了兴致,打量了一眼林恺,问道:“看你的模样,是贵族?”
“啊?”林恺微懵。
“你这般的身形,看着可不是在田里干过活的人,”男人收回视线,道,“而且,看你的模样也不像是一般的人家出来的。你是王城里的人?”
“呃,这个么……”林恺倒是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其实是容国的人。
“你是王城的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另外的人也都加入了话题,好奇问道,“我今岁来参加圣月,听闻其他人说,今年帝上要特意为得一支上古祭舞,是不是真的?”
“啊?”林恺懵。
祭舞?帝上?舒明帝要跳舞?
“你不知道啊,”看着他这般怔愣模样,便足够知晓他对此当是一无所知,其他人也就转过视线回去,继续享受着此刻的沐浴,“帝上的祭舞,我是一定要亲眼目睹的。他们说,可能也就这一次了。”
“哎,什么意思?”闻得此人这般言论,一些人有些好奇地投了视线过来,不解问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听着有人在这么说,反正意思大概就是,”那人挠了挠头,道,“你们知道罢,那容国的使团不是来了都城么?”
“这个都知道,可,这般却又怎生了?”旁处的人都附和地点头,催着问道,“难不成和他们有关系?”
“这三百年来,圣月的规矩不都是一样的么。在圣月就要结束的最后一日,帝王会出面,在祭台上行祭祀大礼。”那人继续道,“这次据说就是为着那些容国时节的缘故,帝上才决定要献上祭舞,为得,就是要向他们彰显我们伽云的神迹呢。”
“是吗?”闻言,越来越多的人都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讨论。
“你们说,那些容国使节来我伽云,是为了什么?”
“肯定就是为着我伽云的药材,谁不知道,五国之中,我们伽云最是出得好品质的良药珍卉!”
“他们会不会是想要攻打我们?”
“这个你瞎担心些什么呢,帝上可是神啊,神怎么会被人给打败!”
“我这回还是第一次来,你们说,帝上真的活了三百多岁么?”
“别的我是不知道,但我来了这里已经四次了,二十年啊,足足二十年,从第一次到之前几次,都没有看见帝上的容貌有一点儿变老过。”
“我爷爷奶奶也是这么说的,他们说自己来参拜的时候,每一次看到帝上,都是年轻状态的面容,一点儿都看不出有过变化。”
“我曾祖父……”
“……”
彼此都说得不亦乐乎。
林恺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舒明帝——
在伽云人的心目中,地位还真是非同一般啊。
不过——
想及他们方才关于容国的一些评论,他心下就忍不住地有点泛虚。
若是让他们知道舒明帝其实早就同意了让伽云并入容国的打算,也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事体来。
一想及之后舒明帝告知底下万民伽云将并入容国的场景——
他忍不住有点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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