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承夏,最是暑气酣浓之际。
骄阳当日,容国帝京,高大的城门外,却是整齐地排布开了两列官员。诸人皆是身着最合乎规仪的朝制官服,一全套穿戴下来,又是这般的烈日下站着,虽说旁处都有专门的随行侍从打伞这样,然地气炎炎,自是酷热难当的。
可,纵是如此,他们的面上也丝毫没有流露出半分不满。
原因很简单——
站在队伍最前列,一身玄金双色华裳,执伞而立的人,赫然便是他们容国地位最崇高的君主——
容明帝,容澈。
一国帝王尚且这般耐心地顶着烈日在骄阳下静心候着,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自然是更不能有何许不当的表态。
毕竟,今日要迎接而来的,乃是他们容国当下堪称中流砥柱的年青一代的重臣。
言国公嫡子,言珣;平夏侯,成洛初;傅掌使嫡子,傅云澜;容国最高王商统率,商沈仪;左家嫡子,左昀;陈府三位重臣,陈容与,陈清河,卓言。
这八人,不论道哪一个的身份,置于现下的容国朝堂上,都是赫然不能动摇的地位。
而这八人之中,最要得着王上青眼的——
就是不消多说,单是容国誉相这个位置,就已然足够说明一切。
陈容与。
凭借一人之力,出使北云,联合北云大军,一路攻打至西凉夏安城前,牵涉住了彼时尚在安国攻打的西凉黑旗军主力部队。
后来,虽然道消息众多,真相几许不明,但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那便是容国以兵不血刃的代价,将在此处战争中面积大为扩展的北云全境,尽数归并到了容国国土境内。
路途遥远,消息传到帝京亦是真假不明,但陈容与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却是清明可想见的。
北云末代容与帝,愿意和平方式将北云尽数交到容国手里,就是他们自己以一个寻常人的角度看来,也是极为惊异的事。
要说是和陈容与没有多少干系,谁人都是不信的。
容与帝,单是为着这个帝号,便足够惹人浮想联翩了。
有消息自誉州传来,说是死后的容与帝显灵于空中,安抚子民归顺容国。还有的说容与帝与誉相一道而为祭舞,随后腾空而去。
这些几分掺着夸大的或真或假的消息,不论到底是何许真情,但都先后地为陈容与本人镀上了一层传奇或说是神化的色彩。
本就是生得极致的好皮囊,而今岁数,也不过二十三,正是年轻大好时候,地位崇高,已然是无数百姓心目中传奇一般的存在。
在年轻官员里,也是一个不可避开的标杆式的人物。
今日,便是这位誉相回来之日。
王上一早便带着他们一众人再次等候,足现爱重。
“袁大人,”稍许擦了擦汗,今岁才从国考里晋升的年轻官员林恺有些好奇地看向他,声道,“这位誉相大人,竟有如此得陛下看重?”
“你今日也算是得着运道了,一会儿誉相到了,你看到的时候,就会明了王上究竟为何这般看重于他了。”在朝堂上也算是摸爬滚打了多年,一点点地晋升到而今的位置,袁琦自然是一路分明看着这位陈家的孱弱公子如何扳倒了昔年权倾朝野的苏相,又是怎生一步步得到了彼时王子时期的王上的看重,接着又不动声色地同帝京地位超然的几大世家的当代继承人保持着密切的往来,一步步走到而今的高位。对于陈容与,他虽然不曾正面接触过,但昔年那位名动帝京的陈家公子的超然风采,他印象始终深刻。
那般的惊艳才华和容貌,只是可惜了——
这位誉相的身体情况,他们也是众所周知的,究竟能活到多少岁数,都未有个定论。
顿了顿,袁琦轻叹一声,看向这个一脸好奇的年轻人,沉声道:“记着一会儿守着些心神,若是第一眼你就看迷了,来日,只怕更是要出不得来的了。”
“竟至于这般么?”林恺些微扬眉,似是几分怀疑,“誉相容貌出众我也是闻得过的,但,想来也不至于如此罢。”
“林啊,你现下乃是随着我一道做事,我的话,你可信?”袁琦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笑了一声。
“自然是信的。”林恺点头。
“你饱览闻得史书,想来,那些个为着美色而失了江山的君王,你当是闻得不少的。”袁琦语调悠然地开口,不急不缓,“然否?”
“承。”林恺颔首,答言,“却若史书中最是得名的妖妃洛辞殊,便是民间最有流传的一例。”
“林,”袁琦意味深长地摸摸下巴,顺着视线看向前处,轻叹道,“且凭着这位誉相的容色,若非如此惊才绝艳,乃是为国者的臂膀之材,又或为女子,他便或是能得着这同妖妃洛辞殊一般的说道了。”
“啊?”林恺有些讶异地张大嘴巴,但眼神间流露出的意味,显然还是不很相信。
“罢了,此人,你若非亲眼目睹过,便断然会是不甚明了的,”袁琦见这子这般模样,好笑一声,定定看着前处伞下而立的玄色身影,轻声,“能够让王上这般相迎的,除却陈容与,也断不可能再有他人了。”
“……”顺着视线一道看去,林恺垂着眸子,若有所思。
这位誉相陈容与,真的能有得那般惊为天人的容色么?
毕竟,妖妃洛辞殊——
那可是彼时公认的天下美人啊。
日光渐灼。
忽地,远处,一行车马队伍飞快地跑来。
“来了来了!”有人注意到了动静,连忙抑制不住声音地高喊了起来。
等了许久的官员们瞬间提神,随着一道看去——
“吁——”车夫收住马往前的冲劲,在队伍前方停住,回首,对着帘帐内里的人沉声回禀道,“大人,陛下的人已在前处相迎。”
出于身体考虑,年轻官员都站在比较靠前的位置,年长些的还能借着后处的阴凉挡挡日光。
林恺因此也站在比较靠前的位置。他忍不住屏息,瞪大眼睛,想要看清这位传闻中的誉相,究竟是怎生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为首的马车停下的位置离着有些远,看到几个身影先后有序地从内里下来。后处的几驾马车上,也随着下来了些个身影。
定睛看得仔细,最前处的,八个身影。
其中,一个碧蓝华服的人站在最中心的位置,步态从容地走近。
“……”愈发走近,终于,林恺看清了来人的面貌,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扩张。
天,这样的人物,原来竟是真实存在于世上的么?
随着他一道的其他几人,自然也都是足够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姿容,可——
有他在的地方,几乎,眼睛里就只能够看到这袭水蓝色下,那人面上的浅淡笑意。
分明是几人中身形最的,个子也不高,但,却一点儿也不予人觉着单薄无力之感。
五官自是精致的,可是有时候,精致得过分,也会带给人僵硬的感觉。可他却是不同的。
一双深褐色的眸子,唇角似提未勾的弧度,日光下,皮肤皙白得让人怀疑真假。并未束起长发,而是散漫地垂落在后处,鬓边稍许乱开的碎发,美得简直让人不忍惊动。
单是看着这般的容色,便已然足够惊叹,可他周身的气质,却愈发地让人不可逼视。
就仿佛不像是这世间应当有得的人,而似是自凡尘里降落下来的谪仙,远远的,纵是咫尺之距,那般的淡然神色,都会让人心下油然而生一种似是相隔着万千山水的淡漠疏离感。
是流动不可捉摸的风,是淡漠万物而包容的水,是这尘世不知何处散下的一缕微光。
分明是在这般的烈日下,单只是看着他,却丝毫感觉不到何许热度,反而,是自然而生的一道微妙而熨帖的凉意。
如风,如水,寒凉淡漠,不染分毫。
若非早就知道他乃男子,且只是看着这般,竟有些男女不分的混合的美感。
似是性别,都是被抹消掉的。
只是美丽,惊人而出尘的绝色。
足够让人窒息。
“臣,容国誉相陈容与,奉命而归,特拜见王上。”于容澈前处站定,他抬腕举袖,从容不差地行归来参拜君王之仪。声音清凉,也如同静息安宁的水澜一般,从容地于心间处荡漾开圈圈微寒的涟漪。
林恺彻底看呆了。
“回来便好。”看着面前的人,容澈轻声,将手里的伞交到旁处随侍着的侍卫手中,上前一步,将他扶起,随后,伸手便抱住了他。
力道很是轻柔,附在他的耳边,容澈的声音微凉,似是又带着叹意:“容与,你且终是回来了。”
“……”一众大臣们面面相觑,但也都看得目不转睛,丝毫地不敢多言。
当着众人之面这般行为,王上——
于陈誉相的爱重,还真是非同一般啊。
“楚清,我回来了。”靠在他的肩头,陈容与轻声,反手,拥住他,语气清然,“我是容国的誉相,你亲手册封的誉相,自然,是要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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