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酒。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听着他说完了自己的想法,商沈仪些微颔首,若有所思,“毕竟大家族都是需要自就培养起自己的人的,收容一些孤儿孩子原也是寻常的事体。”
“可是等着他们稍微懂事了些,又要何许预备告诉他们呢?”闻言,傅云澜稍许蹙起眉头,语气微沉,“孩子成长环境若是不得,最是会碍着来日心性的。如此,一时间倒是无妨,可长久下来,终究也不是个正经的路子。”
“干脆就说是我的孩子好了。”成洛初一言,顿时周围人一片惊色。
就连陈容与也是一脸不曾预料到的吃惊神色,怔怔地抱着怀里的孩子,看着他。
“我先时坏了性子,后来才算是因着千机的教导归了正途。如今,老头子及早交了手里的权到我手中,府中大事宜都是由我来做主。”他倒是颇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就不妨说这是我在这里同北云女子诞下的孩子,只是孩子母亲意外难产去世了。如此,想来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体。相较于你们这些个正经人,我的身份和昔年的旧行,便是出了这样的事体也算不得太大的事。到时候等着孩子大了,若是我也没娶上什么心仪之人,这两个孩子就顶了我平夏侯府的宗祀,也不错。”
“……你认真的?”左昀看向他,目光平静。
“不能更认真了。”成洛初点点头,看向面前摇篮里在玩着拨浪鼓的弟弟,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道,“而且,我觉得自己也挺喜欢这两个孩子的。”
顿了顿,他抬眸,看向面前几人,似笑非笑:“言珣,左昀,傅云澜,商沈仪,你觉得你们四个的身份,出这样的事体,合适么?”
“与其将他们偷偷地在暗地里养着,倒不如光明正大地放到台面上,从一开始就绝掉那些猜测之人的心思。”
“如此,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方式。”
“洛初,你可要想清楚了,”陈容与终于反应过来,目光几分复杂地看着他,沉声道,“若是你名下忽然就多出了这两个孩子,来日——”
“你若是想要再娶妻,这帝京中的贵姬们,可就会多思量几分了。”言珣不急不缓地接上她的话,看着成洛初,淡漠道。
“算了罢,这帝京里的贵姬们,哪家的情况我是不知道的?”成洛粗不以为意,淡然答言道,“也不过都是为着各自的门第关系罢了。我对那些,可没有多少心思。”
“怎生,闻你话中之意,你却是不打算娶妻?”商沈仪唯一挑眉。
“我先时那般情况的时候,她们是怎生看我的,我心下都清楚得很,如今我却出了她们的意料,承袭了这平夏侯的位置,”成洛初冷笑一声,不置可否,“她们若是想要入我家的门第,自然,也不会在乎我是否多出了这两个孩子。”
“她们若是要进府里来,我也断然不会给她们丁半点的想法。”
“那你打算怎生交代?”言珣轻声问道。
“不过就是给容澈写一封折子,交代清楚情况也就是了,”成洛初从桌上抓了一块糕点起来,撕开,拣了一块,送得摇篮椅里玩着的孩子的唇畔,面上带着适意的笑容,全然便是父亲般的温情,“他们若是到了我平夏侯府,自是要按着来日承袭侯位的世子的身份长起来的。我决然不会让他们受了丁半点的委屈。”
“……”几人彼此都不再多言了,各自交换着眼神,若有所思。
“好了,今儿个,咱们可得把孩子的名字都给确定下来。”成洛初扬眉,道,“还得按着古时的说头,来测测他们来日的志向呢。”
古来规矩,孩子满了一个月,就要让他们在大人所预备下的东西中选一样,而那样,就会是代表着他来人的功成所在。
自然不能全是放着好的,各种性质的都要摆开,久而久之的,也有着一个惯常沿袭下来的抓周清单。
不过么,现下看来,这几人——
似乎成心是要坏着规矩来了。
每个人都从周围或自己身上取个东西下来,放在桌上,然后按次摆开。
于是乎,现下,这桌上,就放满了一堆颇有些让人苦笑不得的物件。
言珣:玉印,书本,笔。
左昀:墨,外处才摘下来的新鲜开放的凤临花,匕首。
商沈仪:钥匙,银票,账本。
傅云澜:镜子,尺,算盘。
成洛初:长剑,盛满了首饰珠宝的精致香木匣子,一络现场随手剪下来的自己的头发。
卓言:药材,香料,画卷。
陈清河:筷子,布料,笛子。
最后,终于是轮到陈容与这个母亲来放东西了。
看着桌子上摆开的这些东西,她不由几分失笑:“你们这是认真的?”
说着,她好笑地看向成洛初:“旁的也就罢了,再奇怪也都能大致说得过去,你这一络自己的头发,又是何意?”
“自然是要看看他们是不是欢喜我这个父亲。”成洛初挑眉。
其他人:“……”
纠结了一下,几乎现下这般看来,能放的东西,也都已然差不多了,自己若是要放——
心下忽然一动。
她取出自己内里贴身收着的那块沉甸甸的金属材质的北云帝令,放到了其上。
然后,是自己项上的璊炎玉佩。
最后——
是那块从莲妃墓中带出的莲云相思佩。
“璊炎玉额,这个也就罢了,那个却是何许物件?”看到她拿出的东西,成洛初稍许扬眉,几分好奇问道。
“也不过是一块品相不错的玉佩罢了。”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其实,本不该拿出这些个东西来的,但——
罢了,她心下也很清楚,所谓抓周看来岁,于孩子而言,也不过就是随后一抓罢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思。
但,心下却还是忍不住地想要试探看看——
看这命运,究竟能否从这次的抓周中说明些什么。
将哥哥先抱到了中间——
周围他们一堆人围着,都好奇地看着他究竟会何许选择。
然而——
哥哥只是淡淡地扫视了他们一眼,然后坐在原地,并没有半点要出去抓东西的意思。
再过了会儿,他眨巴眨巴着眼睛,似是就要睡过去了的模样。
所有人:“……”
嗯,哥哥,还真是一个特别的孩子呢。
清心寡欲,无欲无求,该这么说他么?
“这怎么算?”成洛初有些意外,看向旁处几人。
“这不是已经给了选择了么,说明一个都不想要。”商沈仪看着这让人哭笑不得的一幕,淡然评价道。
“行了,我看他似乎也要睡了。”陈容与伸手,预备着就要抱他下来睡觉。
哥哥乖乖地伸出了手,熟稔地钻到她的怀里,安静地闭上了眼睛,睡觉。
“他这算抓着你么?”左昀瞥过去一眼。
“……”几人看去——
哥哥一向都是睡得安稳的孩子,这回却是意外地紧紧地抓着她胸前的衣服不肯撒手。
就像是抓着她不肯放一样。
“……”颔首,目光不明意味地看着怀里安静睡下的哥哥,她轻轻叹了口气,看向摇篮椅里还在玩着拨浪鼓的弟弟,“那就看看弟弟是何许选择的罢。”
于是,这回是弟弟被成洛初抱起,放到了一堆东西围着的中间。
撅着屁股,他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看模样是在挑选这些东西里有没有自己喜欢的。
最后,他果断地爬向了一处位置。
几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去——
“……”
嗯,弟弟这——
又要怎生说?
那么的一只手,却是左手拿着那块莲云相思佩,右手按在那块北云帝令上,嘴里还咬着一株药材。
“……”几人一时间陷入沉默。
和哥哥无求无欲的性子比起来,弟弟这个差别——
未免也太大了一点罢?
这两人,真的是亲兄弟么?
“玉佩,药材,帝令——”成洛初看着这一幕,神色有些纠结,“不管怎生说,这些至少都算是不错的东西罢。”
“怎么说都是楚誉的儿子,拿个北云帝令,倒是还真不差。”他啧啧感叹。
“……”陈容与定定地看着拿着这三样物件的儿子,心下一时间却是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北云帝令,莲云相思佩——
这两样,都是象征着帝王级别的物件。这是,在暗示或者说明着什么么?
抓周结束,众人再度落座。
这回的讨论主题是——
孩子的取名。
“他们一来,这天云也就到了,要不就用‘雨’这个字入作名字?”傅云澜提议。
“‘雨’字辈么?”闻言,言珣稍许蹙起眉头,当是在认真思量。
“今岁雨水本就多,便是容国各州也是难得的大雨。”左昀沉声发表意见道,“以着出生之境入名,这个民间取名的惯例下,我觉着,或是会有不少人都用这个字入名。届时,只怕重名的或是要不少。”
“那就不用‘雨’,换一个。”成洛初一脸认真,“我儿子的名字,总得取得好些。”
商沈仪立时淡淡地瞥向他一个凉淡的眼神:“先时才说了只是放在你家里养着,而且,我们都还没通过到底要不要这般做呢,你却是急着些何许事体?”
“一会儿抛硬币,那就看结果喽。”成洛初不置可否。
“他们这两兄弟,哥哥淡漠安静,弟弟闹中有静,性子上看似差的大,但实际上却又有着莫名的共通之处,”卓言发话道,“不如就用‘静’这个字入名?男儿家取名字,少用这个字,但以他们的性子,却是再合不过的。”
“一个像水,一个像风,本质上倒都是静的,”陈清河淡然接话道,“只是‘静’这个字,多用女子名字,这般,再斟酌。”
静静听着他们几人的争论,抱着孩子,陈容与淡然开口道:“便就叫誉澜、誉风。用楚誉的名做字辈,尾字不同,哥哥是水澜的澜,弟弟便为风云的风。”
“成誉澜,成誉风,正经了些,不过也挑不出什么大错。”成洛初试着念了念,表态道,“念着也像,那么一回事。”
“誉澜,誉风。”念着这两个名字,陈清河垂着眸子,片刻,点点头,“我觉着可。”
“行了,那就这么定了。”成洛初连忙道,看向其他人,“说好了,抛硬币。若是出来的就是我的那个结果,那就是天意。”
说着,他忙不迭地拿出一枚铜币,放在手心,沉声道:“现下,便是要看创世神是何许抉择的了。”
“叮——”铜币被高高地抛起。
陈清河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覆在手心中。
看向成洛初,他些微勾着唇角,似笑非笑:“行了,你来猜罢。你且猜猜,现下我手心里的这枚铜币,是正面向上,还是反面向上?”
“……”背对着身,阖着眸子,成洛初没有立时回答,像是在纠结自己即将说出口的答案。
“决定了,”深吸一口气,他沉声道,“我选择反面。”
后处,几人围在陈清河身边,看着他撤去手后,那枚硬币的朝向。
反面。
“……”几人立时都朝着成洛初看去。
“看来我是中了?”转过身,看着他们现下这般神色,成洛初扬眉,神采飞扬,“看到了?这可是创世神的意志,我也没办法的。”
“你若是照顾得出了错,”商沈沈仪看着他,目光微寒,“你且等着我们登府造访罢。”
“你这般性子,交给你还是不太放心。”左昀神色淡漠地补刀,“我们会时常来看誉澜和誉风的。”
“……”定定地看着面前之景,陈容与抱着怀里的孩子,垂下眼睑,忽地开口道,“罢了,还是我带回陈府自己抚养罢。”
???
才以为自己好容易胜利了的成洛初一脸懵逼。
几人也都下意识地再看向她。
“……”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究竟说了些什么,陈容与垂下眸子,轻声叹了口气,道,“方才不过是一时失言,你们便当我是随口说了句,不必放在心上。”
走到成洛初面前,她定定望入他的眸子,眼神认真而分明:“成洛初,等我们回到帝京以后,孩子,就拜托你了。”
“……我会的。”很认真地,他点头,“我发誓,定然会好生照顾他们。”
“……好,”深吸了口气,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低首,看着怀里睡去的人儿,她些微苦涩地勾起唇角,“以后,他们便就交给你了。”
“希望,你会是他们心目中,一个了不起的父亲。”
“誉澜和誉风,真的真的,就拜托你了。”
“你也可以来看他们的。”闻得她这般的语气,成洛初稍许蹙眉。
“若是要断,便要断的干净。”她垂着眼睑,看不清眼神中的意味,只是低低地轻笑了一声,“我既是注定了不可能陪伴他们太久,自然,还不如让他们从来不曾知晓自己还有着这样的隐情。”
“他们,只要能平安地长大,就很好。”
“九月——”抬眸,她的眼神陡然坚毅,看得成洛初心下稍许恍惚,“我们便按时回京。”
面前的人,似乎,又回到那个淡漠而从容在握的容国右相,陈容与了。
看着她此刻的眼神,成洛初心理下意识地觉着。
陈容与,最后,也只能是陈容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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