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绮窗,她望着外处,若有所思。
已经不知道是连着下了几日的雨水了,素来以夏日晴好天气出名的誉州,今岁却是极不寻常。
眼看着就要入了八月,天风是早就过了境去的了,唯独,却是依旧不见雨势的稍许减弱。
外处的雨水还在稀稀落落地不间断地往下滴,声声叩击在地面铺设着开的青石板上,基础些微凹下去的位置盛了满满的捧水,溅起不高的水花。
雨声不绝。
才给他喂了奶,抱着沉沉睡去的哥哥在怀里,陈容与颔首,看着怀里的这个人儿,心下不自觉地就是一片柔软。
这种血脉相连的特殊感觉——
大概,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旁处的摇篮椅中,弟弟吃饱了奶水,睡得正香。
看着这两个孩子,她些微敛眸。
九月,她就要启程返回帝京。
是而,这仅有的两个月不到的时日,是她能够真正和他们全然相处的时光。
这些日子,她亲自带着孩子,照顾他们起居,抱孩子,喂奶,换尿布,唱曲子歌儿,念诗书,说故事。
不必劳心外处的那些琐碎事体,全心全意照顾他们。
她所能够尽到母亲责任的时日——
也不过如此罢了。
相处得久了,她也能发觉到,这两个孩子虽是同胞而生,可,哥哥和弟弟的模样,随着时日愈久,看着便愈发能觉察到他们不很相似。
哥哥,眉眼五官,都更像极了她,尤其是这双眼睛,睁开的时候,墨色的眼瞳,纯净无暇,望着外处的世界,平静地好奇着。
平时也不爱哭闹,醒着的时候,就喜欢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周围的一切。
是个天然安静的性子。
弟弟相较之下就闹腾了许多,喜欢动来动去,但每每玩够了,也会很快地安静下来。
这两兄弟,很能玩得到一块去。
往往是一个伸出自己才那么的食指,戳戳对方的脸,然后另一个也会有模有样地学着照做。
看着兄弟两人互相戳脸的模样——
噗,真的是有趣极了。
“……”唇角不自觉地就上扬起来。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她忽地顿住了步子,颔首,看着怀里的孩子,几分出神。
哥哥是面上,左眼角下显然的的泪痣。弟弟,是脚底心的朱砂痣。
泪痣——
古往今来,素来不是个好的意兆。
想及他们的父亲,她不自觉地就蹙起了眉头。
容澈——
“在想什么?”后处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陈清河。
“这回又是什么点心?”转身回首的当下,她几乎是立时地就转了面上的神色,看向他手里托盘上那个空木罩子,轻笑着走上前,问道。
“蕊缨糕。”对上她的眸子,他轻轻勾起唇角,笑着答言道。
放下手里的托盘,取开罩子,赫然便显露出来内里那一碟做得极为精细的糕点。
不同的颜色,天青色,水红色,雪青色,秘青色——
都是好看分明的色彩。
“这回的蕊缨糕选了素粉,他们也能吃得。”看向她怀里抱着的孩子,他轻声笑着道。
“给他们吃的么?”闻言,她笑着再走近了几步,抽出一只手,自盘子里拣了一块雪青色的糕点,稍许撕下一个角,送入口中,淡淡嚼着,尝着味道。
“……”咽下去,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几分讶异地扬眉,看向他,“你在这回的蕊缨糕里还掺了双夜紫莲和素雪果?”
“就算你不把他们放在身边带着,也要及早当心到这些事头上。”他的神色倒很是淡定从容,望进她的眼睛,轻声道,“双夜紫莲和素雪果,早些让他们服下,虽然一开始身体可能会有些不适的反应,但,他们本便是早产下来的,现下这般时候,药效正是达到最强。若能及早吸收,不仅能够补上胎里的亏空,而且,只要如此坚持服用上一月,每日摄入一定的量,以后不论不慎服下了何等性质的毒,都决然不会一次致命。”
“……倒是你想的较我更深远些,”闻言,她忽地低低笑了起来,“看来,我这个母亲的身份做得久了,一时间倒是不曾想到那些太多的了。”
“果然,古话说女人生了孩子后就会变傻,现下落到了自己身上,这般看来,还真是半点不假呢。”几分自嘲地轻笑了一声,她垂着眸子,看着怀里不知道何时已经睁开眼睛醒来的孩子,在桌边的位子上坐下,继续撕下那块糕点上的一个角,递到他唇边,温柔道,“要吃么?”
孩子墨色分明的瞳子定定地看着她,最后又转移到了她手里的这块雪青色的糕点上,自然地张开了嘴:“吧唧——”
一口含住。
用了素粉作为主料,使得糕点即便不用嚼咽也能够在口腔里因为热度而自然而然地化开。
孩子,都是喜欢甜食的。
果然,才吃下了这一块,他就用软软的手指戳着她的掌心,一双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显然,这是还想要更多吃的的意思。
“还想吃?”存了几分逗弄他的心思,陈容与故意手里攥着那一点糕点,却唯独不放到他唇边。
“呀呀——”张口,还不能够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他攥着她胸前的衣服,死死地不肯放手。
“还是个执拗的孩子呢。”陈清河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好笑着道。
见他这般模样,她便也不再多逗了,动作轻柔地将指间拿着的这些糕点放入了他的口中。
他显然,吃的很是香甜模样。
“哇哇哇——”不知道是不是双生的感应,似乎是感觉到了外面哥哥正在吃着好吃的点心,原本还在摇篮里呼呼大睡的弟弟,这会儿忽然间就醒了过来,放肆地大哭起来。
见状,陈容与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生说道,看向旁处的他,无奈道:“清河,你给他吃些点心罢。”
“承。”点点头,陈清河应声,手里拿着一块秘青色的蕊缨糕,走到摇篮边,耐心而细绘地撕成一块一块的,使得孩子的嘴巴大能够含得下。
“吧唧吧唧——”吧砸着嘴,果然也是为着吃的,弟弟吃着和哥哥一样的点心,很快就止住了哭声,很是乖巧地口吃着。
“兄长可想好给他们的名字了么?”一边给他喂食,陈清河忽地似是想起了什么,回首,看向她,轻声问道。
“九月就要回到帝京了,”提及这个话题,她自然而然地望向窗外,些微地出神,“这两个孩子——”
“兄长可以把他们带回陈府抚养,也不必惊动他人,只在府中秘密养着也就是了。若是不慎有消息流出,也只消说是战争时期在外意外发现的孩子,这就足够给他们一个交代了。何况,以我们陈家现下的局势,也不至于护不住这两个孩子。”陈清河看着她的神色,沉声道,“兄长,你就这般担心,自己会护不住他们么?”
“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两个孩子若是养在府中,就免不得会为人所察觉到。”陈容与轻叹了口气,淡然道,“我并不过分担心其他的,只是,我到底是给不得他们一个健全的家庭。父亲和母亲,待着我回到了帝京陈府,这两个身份,我不论是哪一个,都是担不得起来的。”
“若是我现下及早给他们找到一户好的人家,愿意真心待他们好,这般,也就足够了。”顿了顿,她敛下眸子,轻声。
“兄长如今已是我容国誉相,身居高位,我自是明白你的意思,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你真的忍心这般么?”陈清河望着她,道。
“我自然是希望他们能够长在我膝下,但——”陈容与看着怀里认真吃着点心的孩子,一下子就说不得话出来了。
亲手将自己的孩子交到他人的手中——
若非出于相逼,天底下,大概没有哪个母亲能够忍心这般做罢?
“或许可以交到商沈仪手里。”喂完了点心,陈清河起身,走到她面前,直直地撞入她的眼瞳,沉声道,“他手下最是多着商人,消息流通多,可同样的,消息汇聚的地方,也是掩盖一个消息最好的地方。若想要藏起一片树叶,最好的方式,就是将它放到树林中。他手下最是不缺着各种人,每日人员流动繁杂,就是一时间有人注意到了想要细查,也很难轻易下手。”
“可以把这个孩子送到商府,在商家的名义下抚养长大。兄长一国誉相的身份,自是多着时候要同商沈仪说事商讨,届时,自可光明正大地前去探望。待着孩子长大了,看他是何许的心性,若是合适的,就选择告诉他一切。若是不存在这个必要,且让他在商家中长大起来,不过是继承在下处何许一户人家的名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也好。”定定的,沉默了许久,她伸手,拂过孩子温热柔软的面庞,些微地勾起了唇角,“等到他们两个家伙满月的时候,满月酒上,我们且就细致说道这其中的事体罢。”
“承。”陈清河看着她怀中吃饱了又睡去的孩子,轻轻地颔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