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
与北云对峙的第一重防御线。重嘉关。
夜色沉沉。深黑天幕中勾起一轮斜月。
军营内。中心营帐。
“等明天天一亮就开始攻城么？”楚誉看了一眼身边一道站着看地图的陈容与。
“西凉人在这方面有着天然的傲骨，若是不趁着这次机会将他们的傲骨给打折了，这一路攻下去，只怕是要难得很。”陈容与看着地图，稍许蹙眉，语气淡漠寒凉。他此时一身军师模样的打扮，简单地披了件长袍，散乱着一瀑长发，垂落的发丝因着重力缘故自然地荡在耳畔。
颇有几分男女不分的中性美。
“你的身体，现下暂时无碍么？”楚誉眉宇间显然的几分忧色。
这几日，她的身体，妊娠反应愈发明显，身体底子本就较着常人要弱上许多，现下这般，更是让人不得不多加忧虑。
而就在他们攻下中门关的那日，从容国帝都来的信鸽又传来了消息。帝京处，王后杨雨铃将亲自前往西城关，令现下身处边境处的左昀和成洛初等人带兵前往支援，尽可能快地在西城关达成队伍汇聚，全力在正面战场阻止西凉大军的进攻。
所以，在中门关，他们一行人便兵分两路。之前带来的火炮部队继续跟随北云大军前进，而另一支则是以明予为首，同左昀、成洛初一道带着五万人马，火速赶往西城关。
言珣、卓言选择了和他们一道。
“这几日一直都在服药，已经稳定了很多，你不必这般担忧过分。”陈容与抬眸，对上他的眼睛，些微叹了口气，颔首，继续看着自己手下的这张地图，沉声道，“西凉都城明华位居内处，我们若不加快动作，只怕，我们尚未牵涉多少，安国那处便已然被攻破了。”
“以我们目前的形势，至少，要打到夏安。”言珣的声音忽然从后处传来，“夏安是西凉大城，粮草充裕，人口密集，地理位置尤其关键。从夏安进入，之后便是一番顺路，以我们的大军前进速度，不出五日，就可以兵临明华。”
一边，随着他一道进来的卓言，半抬手，牵起门帘走入，手里端着一个木托盘，上处赫然是一碗气味刺鼻，颜色浓黑的汤药。
稍许翕动鼻尖，立时便察觉到了这药味，她转过身，看向卓言，再稍许低了目光，停留在那碗汤药上，微不可察地蹙起眉头，到底还是轻声叹了口气：“倒是又到服药的时候了。”
“你自个儿最是清楚不过，以你的身子，现下汤药是断断不能够断了的，”卓言端着汤药走到她旁边，将盘子放在桌上，沉声道，“今日份的，最好当是趁热喝了。”
“……”她看向卓言，声音压得很低，“有蜜饯么？”
“容与，我倒是不晓得，你居然还是这般怕药苦的？”言珣低低笑了一声，上前，一道走至她旁边，忍不住好笑道。
淡淡瞥了他一眼，陈容与端起药碗，定定看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捏着鼻子，到底是一口气给尽数服了下去。
苦涩灼热的汤药滋味，顺着喉咙滚落至肠胃。
嗓子仿佛是在被什么给剧烈地灼烧着，惊起难言的疼痛。
咳嗽了几声，拿出帕子，她拭尽了唇畔稍许残留着的汤药汁，敛着眸子，涩声道：“总算是完了。”
顿了顿，不欲给他们两个说自己风凉话的时刻，她立时便沉声道：“明日便要正式攻打重嘉关，你们什么看法？”
“趁着夜色，让人在重嘉关城墙下排开足够多数量的改良火砂，之后，等到白日时刻，再配合我们的火炮部队，一部分攻击城墙下处放着的那些火砂，一部分攻击城墙上的弓箭部队。”卓言淡然发声道，“就我们先时在和西凉黑旗军交锋时收缴到的那些弓箭来看，他们的□□虽说是进步了不少，但射程和攻击力度还是无法与我们容国研制的相较。明日攻城，我们先不急着大规模军力摆开，盾兵先列阵在最前，保护后方操纵火炮的炮兵，再后续几排，全部都布置我们的□□手。”
“重嘉关之战才是我们入西凉打的第一仗，不必要损失过大，”说着，他看向一边沉静听着他发言的楚誉，“你觉着呢？”
“我也是如此打算。”闻言，楚誉点点头，凝声开口，指着地图上这处标记着重嘉关的位置，“重嘉关后处的遂凉，当会是我们此行途中遇到的第一个挑战。”
“遂凉城内布置有兵力三万，就近的其他城池调兵过来也颇为容易，而且，在城内粮草充足的情况下，只要他们坚持只守不攻的策略，等到后方大军调度完毕，我们现下十五万的兵力优势，也很难发挥出来。”言珣接着他的话继续道。
“凡是城墙，就都一律炸开。”陈容与抬眸，目光中显而易见的寒意，“他们投降便罢，若是非要与我们作对，那么，攻下之时——”
“屠城。”
“屠城？！”言珣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满目震惊。
“西凉影子无孔不入，西凉人也是最不肯降服的性子。当下，以我们现下的军队数量，物资补给上就是最大的问题。”陈容与淡漠开口道，“战线一旦拉的过长，就很容易陷入被后续反困的境地，到时候，前后围攻，你觉得，我们还能活着回去？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以最快的方式前行。所以，一点点的后顾之忧，我们都要将它们扼杀掉。对于这些攻下的城池，只有让士兵们抢掠走所有可用的物资，灭掉一切可能的反叛因素，才能在最短时间内获得战事上的胜利。”
“言珣，”顿了顿，她对上他的眸子，冷声，“你也看过不少史书，里面屠城的旧事，想来，当时见得不少的。便是被人誉为古来最为贤能之君的赵彦，也曾在‘关河之战’中尽数屠杀掉了足足三十万的无辜百姓，一把火，将那时的云国都城给烧了个干净。”
“你现下，这是不忍么？”
“……”定定地看着他，言珣眸中光暗不明，终于，他颔首，语气微沉，“我以为，你不会如此。”
“对敌人的柔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陈容与忽地轻笑起来，“言珣，你若是见证了那场在碧松山谷里的死战，为着那些死去的士兵，你就会明白。必要的残忍，是绝对存在的。”
转首，她看向楚誉：“着人先去打探情况，如果顺利，就让火炮营的人借着天色去布置城墙下的火砂。”
“嗯。”点点头，楚誉应声，看了一眼摆钟所显示的时间，“足够了。”
翌日。
晨起的第一道阳光温暖地洒落在大地上。
然而，此刻驻守在重嘉关上的士兵们心情却不是很好。
岂止是不好，简直是都忍不住要绝望。
下处，已然摆开阵势的望过去一片黑压压的北云大军——
实在很难让人不心下生寒。
段洋作为重嘉关此处最高职位的将领，望着下面的严峻局势，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手指也不自觉地收紧。
这北云——
居然怎么会主动地进攻到西凉来？！
前处，他们可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得到。
就凭着现在城里的这些兵力——
却不知道，能够坚持多久。
“段将军，如果你们愿意主动投降，我保证，这城里的百姓，我们一个不动，但——”楚誉骑马，孤身一人站在最前头，借着内劲将声音清晰地从远处传来，“你们若是不投降，就不要怪我们——”
“手段残忍。”
语气中透着几分让人不自觉就心下生出寒凉之意的杀气。
“将军——”段洋身边一个兵忍不住道，“咱们——”
“我们的人已经去遂凉告知消息了么？”他面色严肃地问话。
“已经去了。”兵点点头。
“拖延时间，坚守住。以范振坤的速度，从遂凉赶到这里，不会太久。”他咬牙，饱经风霜的面孔上神色凝重，“只要守住至多三日——”
“段将军，你考虑好了么？”楚誉冷声，再问了一回。
“这么大的事体，就这点工夫，怎么可能马上决断得下来！”他高喊着回答，“我需要时间考虑。”
“哦？”楚誉语气几分玩味，“那么，段将军需要多久时间的考虑呢？”
“给我一日时间。”段洋望着下处马上那袭身影，答话道。
“段将军，”楚誉却是冷冷地笑了一声，“你这可是得寸进尺啊。”
“预备——”他在军队的最前方，向着后处挥了挥手。
“这是——”还没等段洋反应过来——
“嘭嘭嘭——”几乎是连续不间断的，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声响在城墙脚下响起。
“将军，这墙——”被强烈的冲击波给掀翻在地，士兵们惊恐地喊了起来。
这墙——
墙脚下，几个清晰的破洞显露在外。
自后方，几十架投石车整齐地被推上前来。
“咚咚咚——”硕大的石块直接朝着墙上诸人而来。
□□手也都一列列地排开阵型，每一个□□手的周围，都环绕着用来保护的盾牌作战兵。
“唰——”铺天盖地，只是一瞬间，箭雨就袭至了城墙上的士兵们身上。
火炮集中攻击城门位置。
云梯，推门车一道而上。
“天——”段洋惊恐地看着几乎是一瞬间发生的一切。
“重嘉关，重嘉关，”他颤抖着唇瓣，“要守不住了。”
“杀啊——”
城门破开，北云和容国的军队一瞬间冲入城内。
杀戮声，哭泣声，逃跑的步伐声——
一道交织在一处。
“噗——”一个士兵利落地砍掉了一个妇人的头颅，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面颊。
随即，抬手一刀，直接砍在了一边跌倒在地的孩子的背上。
骑在高马上，随着队伍一道进城，陈容与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屠杀的血腥场景。
屠城。
从来就是这般。
天逐渐黑了下来。
按照规定，每一个士兵，都按着砍下的头颅数记功。
大大，男女老少，城里几乎所有人的头颅，整齐被高高地摞在一处空地上。
一个男人不留，女人和孩子也都一道杀死。
重嘉关，一日屠城，城灭。
城里但凡有的粮草财物，也都被劫掠了干净。
马匹，猪羊鸡鸭，稻米谷物，全部收作军队补给。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杀戮，其实是会上瘾的。
杀了足足一日，将士们的眼睛都杀得通红，现下，一个个都在营帐内大碗喝酒吃肉。
等一会儿休息稍许，他们就要继续趁着夜色，继续马不停蹄地前进。
今日屠城重嘉关的消息——
很快就会传到后方。
但凡作战，皆是攻心为上。
一次彻底的屠城，足够让人心生畏惧。
走到空空荡荡沾染着血色的空街道上，陈容与一身简单的长衣，目光沉静地望着面前的一切。
不远处，是冲天的火光。
所有被杀的砍去了头颅的尸体，都堆积到了一处，浇上墨油，焚烧殆尽。
刺鼻的浓烟混淆着血的腥味。
“呕——”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
快步跑到一处，靠着墙，她吐了起来。
“为什么还要出来看这些？”身后，熟悉的轻柔的声音，“你明知道，这些东西，最是不好看的。”
是卓言。
走到她身边，扶住她，他轻声：“何况，你的肚子里，还有着一个孩子。”
“卓言，”总算是勉强控制住了胃里那股冲动，抬起头，她的瞳子中倒映着不远处那火光浓烟，轻声，她开口，“我只是想亲眼看看，这史书上，那些被轻轻一笔带过的屠城，究竟，是何许的模样。”
“是不是——”她的声音忽地冷下下来，“比那时候的我——”
“更加无助。”
“……所以，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么？”卓言轻叹一声。
“走罢，”却并没有他的这个问题，握着他的手，她转身，向着营帐设下的那处走去，“今晚，我们还要继续赶路。”
“下一战的遂凉——”
“可是个钉子。”
“必须在他们做好充足的准备前——”
“解决掉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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