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撕破天幕。
外间的炊事兵就地做饭,飘开诱人的食物香气,周围的随行护送军队们也都一齐围在旁边,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不住地咽着口水。
一边,陈容与淡漠着面容,指挥着几个炊事兵们一道工作。
“将腊肉切成块,用这个调好的汁浸没五分钟,不许过了时候,然后捞出来,放到锅里炒开。”
“将那些菌子都用手撕碎成条,铁架子呢,拿出来,放火上好生细细炭烤着,记着刷油水上去,看着些火候,莫要焦掉了。”
“这捕来的鱼还新鲜着,将鳞刮干净些,用大颗粒的海盐在外面先粗粗裹上一层,用那莫泽树的新鲜叶子在外处包上,将调配好的这瓶香料粉撒上去,抹匀了,放锅里好生蒸着,些会子工夫,就能闻得味道出来了。”
“……”
几个炊事兵们都按着吩咐丝毫不差地照做。
周围的士兵们则是一个个都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从容指挥着全局的容国右相。
这样的大人物,居然还这般精通这食道上的名头?
“以前没见过罢?”左昀走到这些北云士兵身边,了然地轻笑着开口道,“你可别瞧着他这般光风霁月的,像是半点人间烟火都不碰的模样,这膳食上的伙计头儿,却是这容国帝京里头,亦是难寻着能同他相较的人物了。”
陈容与的膳食工夫,他自然是见着过的。
“容国的大人物,都是这般样子的?”其中一个士兵一般拼命地吞咽着口水,一边好奇地看向左昀,发问道。
“不,他是个特例,”左昀笑笑,倒是半点都不生分地接着话头继续道,“他精通的,可不只是这些膳食上的工夫,旁的方面,也都是寻常人难以想及的造诣。”
顿了顿,他忽地勾了唇角,道:“比方说罢,你且看得出,他剑术何如?”
“啊?”这个士兵显然是没想到左昀会同他说上这许多,一时间倒也是愣了会儿,随即反应过来,看着在生起的火堆前处指挥着人忙活着的那人,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脑袋,“这细胳膊细腿的,咋是用剑的人?您还是莫同我说这般的玩笑话了。”
倒不是很意外他的回答,左昀清浅笑笑,不置可否:“那是你不曾见过,他用剑时,是何等的姿态。”
“所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也不过那般了。”
“……”显然是文化水平不够,不曾听懂他的这句话,士兵不解地挠挠头,“这都说的啥?”
“行了,开饭了,大家伙儿都过来,排着队来拿自己的那份,都不许抢,抢的人,今儿个就别想再吃了。”正说着,陈容与那处沉声发话道。
“来了来了!”这话一落,差不多所有人立刻都迅速地排成齐整的队伍,依次不乱地预备着领自己的那份饭。
“行了,你去罢。”看着一脸纠结,为着被他拉着说话而不好过去排队的这个士兵,左昀忍不住好笑着挥挥手,“你另队伍去,就说是我耽搁了你的工夫,给你备些好些的。”
“诶!”应声,士兵先时还丧着的脸顿时扬起了眉头,欢欢喜喜地就跑了过去。
吃饭工夫。
细细尝着手里的这份包饭,舌尖味蕾跳跃感受着树叶包裹间米饭、肉粒、菌子、香料一处酝酿出的美味,左昀些微提起了唇角,看向身边走近的人,几分扬眉:“就是为着你今日的这份手艺恩情,这些士兵也一定不会懈怠着回去的工夫。”
“我听说你晚上担心我,上了我的马车找看我?”陈容与淡淡对上他的眸子,语气沉静,“我没有做什么出人的事罢?”
“没有,我只是想不到你这般的天气,竟还要裹着个羊毛毯子睡觉,”左昀望入他的眼睛,语气中自是听不出什么状况,“你就这般体寒?”
“这些就不消说了,我们得尽快赶回帝京才是,”陈容与移开视线,低垂着眸子,让人瞧不见他其间流转着的或明或暗的光,“北云和容国的结盟,乃是国之大事,半刻耽搁不得,比起这些,旁的,都不过事罢了。”
“你有说梦话的习惯么?”左昀问道。
“我说了什么不当说的梦话么?”陈容与抬眸,些微敛了容色,
“为什么这么问?”左昀几许失笑。
“倘若不是,你不会无缘由地问我这个。”陈容与那双眸子,平静,却似乎有着让人无法逼视的光华。
“你不必多想,我不过随口问一句罢了。”左昀却是没有再执意于这个话题,吃下最后一口手里的包饭,转身,走向马车的方向,“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我们,该启程了,右相。”
“……”顿在远处,微久,陈容与轻叹一声,提步,亦是随着一道走往马车的方向。
右眼皮不安分地跳动着,总觉得,一切,不会如自己所料的,那般顺利。
风雨,似是下一刻,就会汹涌地裹挟着水汽澎湃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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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马兼程,赶了几日的路,容国帝京,终于,就在眼前。
熙熙攘攘的繁华街巷,路面上大大的商贩。
最是靠着商业而发展起来的容国,帝京自是尤甚。
繁华如梦。
“你终于回来了。”下了马车,面前站着的人,熟悉温柔地笑着,展开双臂,轻柔地将他拥入了自己怀中。
熟悉的味道一瞬间涌上鼻尖。
卓言。
旁边陪着的其他人都默然地看着这一幕。
“你们也来了?”左昀下车,自然地走向他们,熟稔地招呼。
明予,言珣,安怀谷。
“此行,可还顺利么?”言珣看到他,淡淡问了一句。
却是像句无用的废话。
“顺利。”左昀笑笑。
王宫。内殿。
“来来来,都多吃点,这可是我亲自下的厨,你们要是不给我这个面子,那可就太够意思了啊!”杨雨铃欢喜地举起酒杯,满面喜色,自然的军队中长起来的人应有的豪气。
“那就多谢王后厚意了。”左昀些微颔首,礼数不差。
“啧,还真是个淡漠性子,和言珣一个模样雕出来的。”杨雨铃撇撇嘴,似是不恨满意他这般客气姿态,转而看向旁处一道的商沈仪等人,些许眯起眼睛,笑意玩味,“你们还真是给他面子啊,平时王上要请你们,你们一个个都还借着一堆的理由事情出不来,这回说了替他洗尘接风,倒是个个都主动得很么。”
“雨铃这话可就抬举我了,”作为此次晚宴的中心人物,陈容与倒是不由轻笑着答话道,扫了一圈周围人,“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明当些罢了,哪里就至于如此了。”
“还是你得趣,”闻言,杨雨铃颇为满意地扬眉,看向自己身边坐着的容澈,“看罢,到这最后,真能够不在意这中间身份差别的,还不过是容与一人罢了。”
“王后这话,是说与我们听的呢,还是借着我们说容与的好呢?”成洛初微微晃着手里的酒杯,好笑道,“容与身份特殊,哪里是我们能相较量的?他敢这般放肆无忌,我们可没这胆子如此行事说话,万一哪日不慎开罪了,可不就要自讨苦吃了?”
“切,”杨雨铃斜昵了他一眼,“我说,你这继承了你老爹的位子后,打算娶哪家的姑娘?”
一句话,顿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他身上。
成洛初嘴角忍不住抽了几分:“在座的大多都尚未娶亲呢,我却那般急着做什么?”
“不过,这般说起来,今日在座的,可都称得上是这帝京里炙手可热的单身对象了,”陈容与笑着开解气氛道,“若是叫那些帝京贵姬们知道了,只怕个个都欲要打扮得好极来参与呢。”
“要说炙手可热,如今,谁人能及得上你?”商沈仪好笑着看向他,“现下的陈家,可是当真的大家了。”
“你们且就打我的趣说头罢,”陈容与不置可否,执箸吃菜,“不过若是当真要说起来,却如我们这般君臣一处自如用着膳的,只恐也是少有的了。”
“那还不是为着有一个你?”成洛初打趣道,“纵是我们说错了什么,玩笑说得过了头,看着你的面子,王上也是不欲当着你的面苛责我们的。”
“哦?”陈容与挑眉,些微抿了口汤。
“你们这是打算要孤将你们今岁的俸禄都给尽数停了,还是欲要我托王后给你们算算来日婚仪的对象?”容澈淡淡听闻着几人的话,似笑非笑着开口。
“想来,你们这般,就是少了个管着你们的贤惠妻子。”
“……”瞬时安静一片。
“来,今日,孤倒是要看看,我们这许多人,究竟,是谁先喝趴下了!”
月夜皎洁。
大殿外处,柱子边,陈容与望着夜幕中的银月,感受到身后靠近的人,些微勾唇:“楚清,你来了?”
“怎生想起唤我的字了?”容澈走到他身边,亦是一道望着天上钩月,清浅笑道。
“他们几个呢?”陈容与低低地笑了一声,“都醉倒了?”
“他们要是没那点眼力劲,倒是真的不必在朝堂上做事了。”容澈笑了一声,道,“你想同我说些什么?”
“我记得流芳廷的花开得极好,陪我一道走走罢?”陈容与侧首,看向身边人。
“然。”容澈提唇。
卵石铺得的平整路上,周边夜间才绽开的花都放得极好,暗香浮动,夜色宁然。
“北云和容国的联姻,你觉着何如?”一路走着,他轻声发话。
“自是好的,一国王后,总不算辱没。”容澈沉声,“不过,现下尚未出嫁的王姬公主,要得着年龄合适的,自然是有的,只是,我也盼望着,这是他们自个儿欢喜想要的。”
“芊华,你是看得出的,她啊,欢喜左昀,不过左昀那人呢,人虽是好的,性子却清淡,瞧着,也不是于她有多少分明意思的。楚誉——”
定住脚步,转头,看向他,容澈几分弯了眉眼:“瞧着虽有几分不正经,但能与你说到一处去的,定然是人品上过得去的,我也不至于不信。”
“……”沉默着,却没有答话,终于,陈容与抬起头,对上他的眸子,语气微沉,“楚清,我接下去所说的,只会说一遍,但我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嗯?”容澈几分不解,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月沉夜来香,最是醉芳华。
长夜,终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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