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
帝京各家，华服出席迎岁晚宴，气氛很是和乐地在各自位子上说笑着话。
“二哥今日看着气色很是不错。”紧邻着容漾的位子，容澈些微挑眉，看了一眼他，微笑道。
“不知道父王母后这些日子可还好？”容漾同样得体地微笑。
“父王母后身子一向康健，”容澈得体答话，“倒是二哥，不时常入宫看望，我每每去拜见父王母后，他们时常都会提及二哥，说是该让二哥多来走动的。”
“是么？这般说来，倒是我不孝了，”容漾语气淡然，瞥了一眼他的位子，语气玩味，“怎生不见你宁姬一道前来？”
“二哥不亦是如此么？”容澈轻笑。
“看来，我们两家倒是都赶上时候了，各自的宁姬都恰好地赶上了今岁的风寒。”容漾眼睛微眯。
“今岁寒冬深重，帝京各家感上风寒的可不在少数，”容澈挑眉，扫了一眼全场，“二哥你看，可是如此？”
“这般说来，七弟你可是也要当心才是，”容漾意味不明地勾了唇角，“这一旦感了风寒，只怕这一个寒冬都是要好生躺在床上静养的了。”
“那我就多谢二哥关怀了。”容澈微笑。
“不妨。”容漾执杯，些微晃着杯中的美酒，轻笑。
“王上王后到。”外处通传的侍人高声喊了起来。
在众人的目视下，容明、孟青妤二人，皆是一身无比夺目的华服，从容挽着走来。
“……”似有似无的，孟青妤于陈容与处瞥了一眼，随即飞快地又转开了眼神，跟着一道走上了高处的席位，从容入座。
“……”坐在他旁处的卓言在桌案下，人看不到的地方，伸出手，贴住了他冰凉的掌心，以仅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调，低声道，“我在这里。”
“……嗯。”微微出了一口气，陈容与抬眸，轻轻应了一声。
今夜，就是最后的时刻了。
“诸位，”容明看了一眼下处众人，忽地出声道，“在此，我想同诸位说一件事体。”
满座寂静，都等着王上下面的话。
“父王，正好，我也有一件事情，相同你细说。”正在这时，容漾忽地起身，沉声道。
“……”其他的人各自不明情况地交换了眼神，不由有些讶异地看去。
“父王，这容国国子的位置，你觉着，我同七弟相较，何如？”容漾从自己的席位上走出，似笑非笑。
“漾儿？”容明显见地蹙起了眉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父王，你难道不觉着，我和七弟相较，我的能力更加的出众么？”容漾走到廷中，抬眸，对上高座上那同自己相貌上有着三分相似的男人，冷笑起来，“我自认为，并不在何处逊于七弟。”
“二殿下此话，乃是大逆不道，”左博良从自己的位子上起身，看着他，直接开口道，“国子殿下人品贵重，能力出挑，出身尊贵，乃是我们都一致认可的国子。殿下此话，莫不是想要动荡我容国社稷？”
“父王，其实你很清楚，我的能力，完全不逊于七弟，对么？”完全不在乎左博良的话，容漾定定看着高座上的男人，唇角一抹笑意，“你既然愧疚于我，那为何，不干脆直接将这容国君主的位子，交给我呢？其实，当年，如若不是太后手笔，这位子上的人，可就不是你，而是我韩家的血脉了。”
“……你是这么以为的？”容明看着他良久，忽地轻笑起来，“你认为，如若昔年韩妃的儿子尚在，先帝就会立他为国子？”
“难道不是么？”容漾反问，“先帝宠爱韩妃，这是举朝皆知的事情。如若不是后来出了那般的事，这王位，哪里轮得到父王你？”
“你知道韩家都做了哪些丧心病狂的事么？”容明冷声，直直地看着他，“辱□□女，强抢民财，视人命如无物，结党营私，这里面，不论哪一条罪名，都足够让韩家都定罪无数回了。”
“纵然韩家不是什么好人家，那这帝京里的哪一家，能真正说得上是干干净净？”容漾冷笑，“十伯大家，暗中干下的这些勾当，只怕是更加令人瞩目。谁也不比谁干净，只不过都是明面上遮掩着的罢了。”
“漾儿，你这是，打算造反？”孟青妤自上而下看着他，冷声道，“在场的都是朝中的要员，你今日此举，觉得自己能够堵得住他们的嘴么？”
“漾儿？”轻声念着这两个字，容漾容色更加冷了几分，“我今日既是敢这般出来，自然，就根本没打算让这些朝中要员们离开。”
顿了顿，他唇角危险的笑意弧度：“全部都杀了就可以了。”
“你疯了？！”容明完全没有想到他居然会疯狂到这般境地，眉头愈发皱紧，“你说要把这里的人都杀了？！”
“当然了，父王，只要你当着大家的面，下令将这国子的位置留给我，再将七弟彻底软禁起来，我也可以不杀了他们。”容漾耸耸肩，“反正，这也不过只是父王的一句话罢了。”
“是要让在场所有的人生，还是让他们一道死，就全部都在父王的一句话。”容漾冷颜。
“你哪里来的自信，敢说能都杀了我们？”气氛一度僵持之际，陈容与从容起身，看着他，淡然道。
“……是你啊，陈容与，”看见他，容漾面上些微绽开了笑意，“既然你不相信——”
他瞬间冷脸，拍了拍手：“进来。”
“……”
一堆士兵立时从外处井然有序地进入，在各人后处站定，手中拿着刀剑，面无表情。
在座的众人一时间神色几分变化。
“……打扮成士兵模样，你私下培养的死杀，还是西凉佑成帝给你的人？”看着这一幕，陈容与冷声。
“你不是一直在调查么？”容漾走近他前面，轻笑，“看来，你最后知道的，还是挺多的。”
“佑成帝可真是看重你，”陈容与冷笑起来，“难怪都愿意和西凉长公主一道共享你。”
“……”面色丝毫没有改动，也不在乎这句话后其他人朝自己处投来的目光，容漾微笑着一步步走至他面前，轻声，“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是我还是不死心地想要给你一个选择，如果你现在考虑好加入我——”
“容漾，你——”上处，孟青妤冷眼看着他。正要说什么，却直接被他打断了话：“母后，不对，王后，你如果是指望你的兄长从外州带兵回来的话，还是打消这个念头罢，现下，怕是你们孟家，正内斗不止呢。或许——”
“现在正在带兵过来的，是我的人，而不是你的好兄长了。”
“你？！”孟青妤意外。
“谁都想当上那个家主，可是这家主的位子，却永远都只有一个，”容漾看着她，勾唇，“只要给得出足够高的利益，谁会不动心呢？”
“效忠于谁，不过只是个简单的选择罢了。”容漾沉声，“就算是我今日杀了你们，只要我是个好的君王，让百姓过上好的日子，新的官员起来后，这段过往，迟早也会被人所彻底遗忘。史书上，那就更是事了。”
“毕竟，这弑父弑兄的伟大君王，史书上可不就是有着一个么？”容漾微笑。
“……”容明静静地打量着下处自己的这个儿子，像是重新认识了一遍一般，终于，沉默良久，沉声道，“只要我册立你为国子，你就会放过在座的所有人？”
“是。”容漾坦然答言，随即看向容澈，“当然了，七弟得立刻被放到外州去，不能再留在帝京。不然，我也不介意更加直接——”
“只把七弟一个人葬送在这里。”
“真的是这样么？”陈容与从自己的位子上走出，一步步，也走到了廷中，直视着他的眸子，轻笑起来，“容漾，你似乎，太大意了。”
“哦？”容漾挑眉，不置可否。
“动手！”陈容与沉声下令，“其余的人，都走！”
几乎是同时，那些士兵模样装扮的人，就一齐冲着容漾攻了过来，与此同时，意识到了情况变化的在座宾客，也都一起飞快地起身跑了出去。
“你什么时候把这些人都给换了的？”已经杀了几个士兵的容漾面上沾血，但却仍旧带着笑意，看向他，问道。
“他们确实掩藏得很好，但是我的人，一早就已经在等着他们的到来了，”陈容与站在外处，看着被一众士兵们围攻的他，淡然道，“我借助一部分人脉，打听到了部分你在西凉的消息。所以，我知道佑成帝会帮助你，自然的，他会派出他的人来帝京帮助你成事。”
“人脉？”杀掉了最后一个士兵，但也同样受了不少伤的容漾剑刃不住地往下淌着殷殷血迹，抬首，他看向陈容与，“谁能打听到这些？”
“自然是希望你死的人。”陈容与语气淡然。
“收手罢，漾儿。”孟青妤看着他，沉声道。
场内，现下，就只剩下了五人。
容明，孟青妤。容澈。陈容与。
容漾。
“父王，母妃当年的死，你敢说，同你没有半分干系么？”容漾眸中一片血色，看着高台上的男人，冷声。
“我不能否认，我对不起你的母妃，”容明一步步走下来，目光始终盯着他，“但是，如若回到那时候，我的选择也还是一样的。韩家，必须要铲除。”
“你的母妃，确实是一直真心爱着他的。”孟青妤和他一道走下来，语气低沉，“对于你母亲的死，我很抱歉，也对不起你的母妃。”
“……”容漾定定站在原处，忽地扔掉了自己手里的剑，直接跪倒在了地上。他的后背，很深的一个伤口，不断地向外涌着鲜血。
“……我等到了，”垂着头，他的声音很轻，“我终于等到了，母妃。”
“……你其实，根本就没想着今天会活着离开，对么？”陈容与走到他前面，蹲下身，定定看着他，“很多消息，根本就是你故意不加防范，任其被放出来的。”
“你根本就不想再活下去。”陈容与忽地伸出手，将满身是血的他抱在了怀里。
“……韩幽，他还活着，对么？”附在他的耳边，容漾忽地轻声道，“很多事，应该都是他告诉你的罢。”
“……他确实没死。”陈容与轻声。
“陈容与，”容漾轻声念着他的名字，低声道，“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很像我，只是，你比我幸运得多。”
“……或许。”陈容与松开他，退后一步。
袖口中，有些硬，是他方才递给他的，一封信。
“漾儿，”孟青妤在他面前站定，蹲下身来，缓缓的，展开了一个笑，“不用害怕，今夜，我们和你都是一样的。”
“……”沉默着，抬首，容漾对上了她的视线。
“我们，一起去见你的母亲。”容明握住了他的手。
“澈儿，”容明淡淡发话道，“这容国的来日，就交给你了。”
“承。”容澈恭敬行了最大的礼数。
天佑二十年冬，二王子为护帝后二人安全，不幸戮于刺客之手。帝、后大恸，忽发重病，亡。次日，言国公言沉呈诏，国子容澈即位，乃称，容明帝。新岁，改年号为文启。
太后尊为尊太后，仍居于端宁宫。
宁姬杨雨铃封王后，封号霖雨。
苏池因涉嫌伙通西凉谋逆，斩于城门。
朝中宫中，西凉影子一众牵出，皆斩于市集。
十伯大家风云再起，各家混斗，凡有犯事者，皆从重处置。
……
西凉。
“……”冷眼看着容国处传来的消息折子，梁筱冷笑一声，看向梁褚，“看样子，这回我们在容国所有埋下的影子，都被铲除干净了。”
“容漾，没想到，他居然还玩这么一手，”梁褚敛眸，沉声，“是我们低估他了。”
“呵，幸好我之前还多留了一手，”梁筱嘴角一抹不明笑意，“等这容国的新帝也死了，我倒是要看看，这容国混乱之下，还能有多大的能耐。”
“王姐——”梁褚看向她，似是不明。
“容明帝容澈？”梁筱轻笑，眸中波光微动，“王弟，时刻准备好我们的军队，很快，他们就要迎接一场大的战争了。”
“对了，听说最近右相找回了他失散多年的女儿？”似是想及了什么，梁筱看向他，“可不是又是哪家想要胡乱上来攀附亲戚的罢？”
“这回应该是真的，”梁褚答言道，“听说不仅有信物，而且相貌上同他所说的那位旧时妻子像得很。”
“右相这家伙打了多少年的光棍了，我还以为他这辈子是都不会再成婚了，”闻言，梁筱不由轻笑起来，“这回能够找回来，倒是也不容易。”
顿了顿，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梁筱若有所思，看向他：“云子到现在都还没有认真娶宁姬罢？”
“怎生，你想把右相的这个女儿和他撮合到一起去？”梁褚立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好笑着问道，“右相那个性子你也知道，做事上是一把好手，就是太顽固了些，他还不一定真就看得上梁云那子呢。”
“有机会，找个时候，我倒是想见见右相这宝贝女儿究竟是何许模样。”梁筱靠着后处软垫，慵懒道。
“好，都依你的。”梁褚挑眉轻笑，“今天回府去？”
“嗯，府里新收了个的，倒是还有几分意思，今晚就不留你这儿了，”梁筱打了个哈欠，起身，向外走去，“下次来宫里，记得给我做桃仙糕。我要吃那个。”
“知道了。”轻轻应了声，梁褚看着她走向外处停着的轿子，唇角不自觉地挂起了笑意。
“备战么。”轻声念着，他望着外处融了的冰雪，目光微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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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云。
“容澈这家伙这么早就即位，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啊，”收到消息，正在忙于批改奏疏的楚誉些微挑眉，放下手中的折子，看向肖亦，“容与呢，他又何如？”
“如果消息不错的话，再过些日子，就要预备着封他作誉相了。”肖亦面无表情。
“誉相？直接就来誉相的位子？”楚誉托腮做沉思状，“朝里那些人倒是没有跳出来反对的？”
“这回的帝京朝局，可以说是借着换代之际，彻底进行了一次大换血。年轻一辈的人，不少都被提上了位子。言珣、傅云澜等人都是。而十伯大家，为着和容漾先时有过的接触关联，都在被大力查处。不过，也就是借着这个名头，将曾经犯下事的一堆人都抓了一处，按律处置，现下帝京百姓们都是连声叫好，民意很是不错。”肖亦沉声答道，“而主管这个事的，就是陈容与。”
“哈，这倒是有意思的很，”楚誉显然很是得着兴致，“容澈直接让容与去料理那些十伯大家——”
“也对，他和十伯大家都没有什么利害关系，清清白白，确实不至于被牵扯到里头去。”楚誉点点头，“又是得名又是立威，还有言珣他们等年轻一辈在他身后，这誉相的位子，想来也就只有他能坐得了。”
“不过，主子，这回西凉的人牵涉其中——”肖亦看向他。
“我们的人，继续安静不要动作就是了，”楚誉淡淡瞥了他一眼，答话道，“西凉那边，梁筱和梁褚两姐弟，怕是他们会想借着此时政权更替、局势未稳之时发兵容国，我们的军队，也要做好准备才是。”
“承。”肖亦颔首。
“行了，发一封两国间往来例行的贺君文书过去罢，”楚誉懒懒道，“对了，再去看看，今天预备着的汤好了没。”
“主子，”肖亦看了他一眼，“太后那里——”
“……”提及这个，楚誉难得地不吭声了，老半天，才幽幽吐出一句，“肖亦，你有喜欢的人没有？”
“没有。”肖亦诚实回答。
“那就行了。今天晚上，你就跟着我一道在这里歇息罢。当然了，你去偏殿。”楚誉语气很是淡然。
“……主子，你这是想——”肖亦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意图，不由稍微黑脸了几分。
“让母后担心的事，就要你多扛着几分了，”楚誉低头，继续看折子，姿态很是悠然，“能者多劳嘛。”
肖亦：“……”
真想把自家主子给好好地摁在地上打一顿。
“对了，别忘了我今天的汤。”楚誉又补充了一句。
肖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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