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逝，秋风渐起。
世子馆。
“主子，禧主子那里来了消息。”肖亦走进，将手上的一盘糕点放下，淡然道。
“母妃来消息了？”楚誉淡淡接了话，从他呈来的盘子上随手拿起一块缨子毕罗，“说了什么？”
肖亦从袖中取出一封折子，递过：“是碧色折子。”
“……”咬下一口，楚誉一顿，抬手，接过，看着这封碧色封面的折子，若有所思。
碧色折子，代表的是最紧要的信息。不到必要时刻，轻易不会动用。
莫非——
北云出了什么大事？
些微蹙起眉头，楚誉放下手中的缨子毕罗，拿过帕子简单擦了擦手，立时翻开。
“……”看着，他的眉头愈发皱紧。
“肖亦，看来，我们是等不到明年才回去了，”楚誉沉声，“父王很快就会派使节来接我回去。”
“莫不是二王子那处——”肖亦看向他。
“王后和楚衍身后的那些人，看来是觉察到我们的势力，终于按捺不住了，趁着我在外的这段时间，暗中窜动。父王素来身体康健，这回却忽然感病，只怕也是他们的手笔。”楚誉沉着面色，语气异常寒陌，“楚衍倒当真是狠下心了，居然连父王都下的了手。”
“那现下王上的情况，还能支撑多久？”肖亦面无表情地沉声问道。
“足以撑到我回去之前，”楚誉语气寒凉，“按着母妃在信上所说的时间，来接我们的人，应当已然在路上了，快马加急，两日内，必定能够赶到。今岁寒冬之前，我们必须要回到北云。”
“那容国的军事分布——”肖亦继续问道。
“这个就先免了，有他这般的人物在，我若是想要暗中动手，只怕他早就觉察到了，我还不想轻易就毁了我和他之间这份难得的往来，何况，按着现下局势，与其防备着容国，倒不如和容国合作，一道先防备旁处虎视眈眈的西凉。”楚誉面色沉静，眸中波光微动，“这次回去，就是要正面和楚衍相抗了。”
肖亦在旁立着，不再发言。
“肖亦，”楚誉看了一眼他，“预备车马，我要去陈府一趟。”
“承。”肖亦颔首，立时转身下去安排。
“陈容与，看来，我们能见面的日子，真的不多了。”楚誉望出，看着院落中飘飞落下的红叶，轻声叹道。
陈府。
内间。
只余了他们两人。
“……所以，你很快就要回去了？”听完了他言简意赅的讲述，陈容与抿了一口千秋岁，抬眸，淡然对上他的视线，“那你得就加快速度了，北境冬日来得早，你若是不赶着时候，只怕，到时候路上飘了雪，这雪地打滑，可就不那么好走路了。还有，你母妃既然想办法把消息递了出来，你父王也发下谕令，你的这位王兄，可是不会那么轻易让你回去。这半路上的刺杀，你心里应当有数。”
“这个我自然明白，”楚誉点点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沉声道，“我此行回去，只怕是不能再轻易回来了。”
“和楚衍正面对抗，你有多少的把握？”陈容与看向他。
“现在我还不明朗北云内里的局势，目前，也就只有五成的把握，”楚誉些微挑眉，“楚衍虽然也有些能力，但是，我可不觉着他能和我相较。他看着外面虽强，但内里性子怯弱，做个守成之主倒还罢了，现下各国分裂的局势，免不得武力相抗，他这般的，根本就不适合为得一国之王。他并不麻烦，就是王后那个老女人有些麻烦，一直死死咬着不肯放。”
“听你这意思，倒是这王后想要当政，而不是你这个哥哥。”陈容与轻笑起来，“这个王后，可是出身大家？”
“世家出身，她父家母家都是北云百年大族，”闻言，楚誉些微提唇，颇有些暧昧地瞥了他一眼，“你倒是一眼就看出了这动荡后处的根源。”
“一朝王一朝臣，王权更替好轮转，世家百年终始立。”陈容与不置可否，轻笑一声，“世家的权力，和王室的王权，多少都会有得不可避免的冲突。你父王不像你王祖父软弱，却是个极有决断的，想来是在暗中削弱了不少世家的力量。不过，现下看来，你父王的这位王后，倒亦是个聪明狠绝的厉害女人，意识到了你父王的手段，开始联络起世家来反抗了。”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王后名下的嫡子，自然是她最好的一张王牌。”
“聪明狠绝的女人，”轻声说着，楚誉忽地轻笑起来，看向对面的他，似笑非笑，“可不只她这么一个。我面前的这个，不是比着她更加出色么？”
“……想说什么？”陈容与些微勾唇。
“真的不打算和我回去？”楚誉定定看了他片刻，随即，敛眸，轻声道，“如若你想展示自己的才能——”
“你应该很清楚我的答案。”陈容与再抿了一口茶水，轻声答言。
“容澈，他可真是幸运，能得你这般的忠心，”楚誉垂着眸子，轻笑，语气轻然，“我回去北云，等到把那里的事都安定下来了，会再给你传递书信的。”
“等到所有的事都安定下来？”闻言，陈容与轻轻挑了一下眉头，“那时候，想来你已然是坐在那个高位上了。”
“怎生，一国之王，就不能和自己的朋友往来书信了么？”楚誉不由好笑道。
“你倒是信心十足，就这么确信，自己能够成功？”陈容与故意给他泼冷水，但面上分明还是笑着的，笑意清浅，“何况，你若是登上了北云帝位，暗中给我递来消息，我收着这北云帝王的书信，若是被人逮着了，可算不算被下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这样于我，可是正好不过。”楚誉轻笑，“我倒是巴不得有哪个人能这么做，直接让你被驱逐到我这处来。”
“免了，若是真有那么一日，我也认了。但，即便是要死，我也定然是要死在这容国的土地上。”陈容与很是淡然地提了唇角，不置可否，偏过视线，看向他，沉声道，“所以，你还是打消这份心思罢。你若回了北云，此后两国倘有相争的那一日，你便是我的敌人，我是断然不会为着这些日子的情谊就请放过你去的。”
“哦？”楚誉挑眉，语气玩味，“按着你这般说来，为了容国，你甘愿付出一切？”
“我立了誓言，是定然要辅佐容澈，成为一代明君帝王的，”陈容与似是回想起了过往，目光不觉就悠远了起来，蒙蒙的，像是隔了一层浅淡的雾气，“虽然，我现下也不很明晰，自己当时是为着什么才起了这般的想头的。不过——”
顿了顿，他的语气分明就笃定了起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力度：“我既是立下了这般的誓言，就定然不能辜负。”
“你说，若是我彼时成为了北云的帝王，而我以北云为聘，向容澈求娶一个你，他可会同意？”楚誉轻笑起来。
“……你是认真的？”陈容与对上他的瞳子，神色微敛。
“……自然是说笑的，”见他这般神色，楚誉也渐许凝了神色，不再方才那般玩笑意味，“江山美人，素来便是千古之题，一个聪明的帝王，就知道他该要的，究竟是什么。”
“……回了北云，如若有何处需要我帮忙的，你帝京中有人，自然能把消息递送过来，记得同我说。”沉默了稍许，陈容与还是轻声开口道，“毕竟认识一场，我也做不到半点情面都不留给你。”
“好，记得你今日所说的。”楚誉看着他这般认真模样，不觉中，下意识地就伸出了手，纤长温热的五指，已然抚上了他的面庞，认真端详着，似是想要将他的面容一点点、一分分，完全地刻印到自己的脑海里去，良久，忽地再度勾了唇角，“我这个人记忆力可是很好的，你到时候若是欲要反悔，我可是不依的。”
“好。”没有动作，只是任他这般动作，陈容与面上依然十足的淡定神色，语气却分明很是铿锵。
“我记得你同我说过，我回北云之时，要给我礼物的？”忽地想及了昔时在衡州的对话，楚誉看着他，轻声笑问道，“这不日我就要走了，你可预备下了？”
“你临行前，我自然会把礼物送到你手上的。”陈容与直视着他的眼睛，答言。
“那我等着。”楚誉收回左手，忽地，同时伸出手去，两只手一起动作，毫不留情地揉捏着他的脸蛋。
陈容与：“……”
“手感真不错。”楚誉心满意足地发话，下结论。
“把你的爪子给我拿开。”纵然是这般被他揉捏着脸，陈容与语气始终很是淡然。
“我都要走了，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我？”楚誉笑得眉眼弯弯，天然无害的模样。
“……我发现你这人特别会见缝插针。”陈容与冷脸。
“多谢夸奖。”楚誉揉捏得愈发来了兴致。
“主子。”“容与。”外处忽然急匆匆地走进了两人。
肖亦。卓言。
然后，呈现在他们两人面前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
楚誉一脸坏笑着，两手毫不客气地各种捏着对面之人的脸。陈容与也任其动作，只是冷着一张脸。
只是，配合着这被揉得变了形的模样——
莫名地就充满了喜感。
“主子，我国的使节已经来了，现在依然入了宫，容国王上即刻召见你宫。”肖亦面无表情地汇报了自己的来意，随即快步就拉着卓言走了出去，只是不带任何语气地留下了一句话，“主子，赶紧完事。”
莫名其妙就被拽走的卓言：“……”
我还什么话都没有说呢。
陈容与和楚誉：“……”
赶紧完事？这话说的，怎么听起来就这么有歧义呢？
“行了，不逗你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楚誉看着外处他们离开的身影，起身，轻声叹道，“看来，父王的身体状况，只怕是我想得更加糟糕，是时候，要马上回去了。”
“一路当心。”陈容与起身，淡然道。
“我会的。”楚誉提步走了出去，摆摆手，头也未回，“记得别忘了我的礼物。”
“……不会忘了的。”
“一定要珍重啊，楚誉。”
秋风忽至，卷起满院的枯叶。
寒意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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