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着，灰灰的，没有灵魂的云，飞来，飞去，很慢很慢的。乌江水清澈幽蓝，深邃得像一条晶莹地路，路的远方，几只水鸟飞过，仿佛教会了歌声游泳，如果认真听歌，也许沉迷江岸的少女，应看不见水面淡淡的几圈波纹，波纹，激荡不起一整条安宁的江，只有那人的心随之起伏难定。乌江水寒，很薄很薄的一层雾，若有若无的浮于水面上，像浅浅地凝于手臂上的几粒薄霜。没有风的清晨，不太远处隔江很近的农家庭院，黑色的瓦上，添有一层薄薄的炊烟，炊烟朦胧，绕过树梢熟透的柿子，那些精巧的灯笼，在白烟中显得更加光彩夺目。
远山如墨，配上浓灰色的云，落叶的梧桐和浅褐色的衰草，像一幅朦胧的水墨画，有几间茅屋，用手指尖撩着，细致观摩，却看似很远很远。龙漫倚着江岸码头的条石，像一只栖于水岸的白鹭，悠悠地欣赏着川东深冬清晨时分的景致，远处的云也许是巨大的岩，近处的岩石倒映在水面，却仿佛是轻飘飘的灰色的乌云。若不是这样的清晨，若不是在这古老的渡口，此处，一定是天上或者龙宫的仙子驻足之处，更会有才子赋诗，有风雅之士立碑为证。只是，这个美丽的少女，看过了风景后，凝视着水面之下的自己，轻轻地整理了下头发，剥去了发梢的露水，风从她的衣袖间缥缈而去。
水面渐渐褶皱开，船翁来了。很老的船，很老的人，只有竹竿是新的，却也是一根很老的竹子了。
过江后，距平都镇也就一百里路了，几座很高的山脉横亘在前，丛林密布、人家很远、路通幽，龙漫整理了背上的行李和身上的衣裳，快步走了去。向山间走去，向云里走去，走在了那淡淡的云雾之中。
中午，一座山的中间，几家农舍，几间茅屋，一条官道从门前趟过，龙漫倚在路边树下的井边饮水，远处，开始陆陆续续，有许多从平都镇方向来的行人，他们似乎都从未出过远门，显得那么娇气，三五人勾肩搭背，男人拎着包裹，直愣的往前踱步，也全不顾身后的妇孺，孩子和女人的衣裳被一路并不多的荆棘划成许多块布条，一瘸一拐的极不情愿的走着，一路还谩骂着佛主和玉皇。龙漫好奇的凝视着这一路的行人，他们似乎都很富足，衣服和鞋子的材质都比较名贵，包裹中似乎有不轻的金银细软，但是，他们太脆弱了，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龙漫想着，他们一定不是平都镇的人，平都镇那样善良仁义的人，一定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男人敲门走进一家农舍，农夫看着这位满脸沾满灰尘和衰气却显得富态的男人，问道：“你是什么人，来干什么？”
男人一副可怜样，细声细气的回道：“大叔，能不能给点水喝给点吃的。我们是从平都镇过来的难民，平都镇被恶匪洗劫了，清晨我们逃命到现在，一路十多里，水米未进，求求您行行好。”男人说着，两行心酸的眼泪流了下来。
“从清晨到中午，十多里？”农夫一脸狐疑和嫌弃。
“是呀，一路太艰苦了。”男人不断的诉苦。
农夫眼睛一瞥，冷冷的说道：“热水，一两一碗，馒头，一两一个。”
“什么？”
“我这儿就这个价。不愿买出去。”农夫一脸傲气的说完，双手叉腰，后背靠在门上。
男人气的满面通红大骂道：“你个偷心的贼，该天打五雷轰，我们是难民，你还发这种难民财，你这种人死了也会被挫骨扬灰。我们平都镇对难民都是免费施舍，还是请吃山珍海味，你这老叟，什么玩意儿。老不死。”
农夫并未因此发怒，只是随手操起耙子，指着门说道：“滚出去。”
男人屁颠屁颠的出了院门，还故作礼貌的把柴扉掩上。妇人领着闹腾的孩子，见男人空手出来，一肚子火全发泄在男人身上，一顿踢打怒骂后，向男人吼道：“去把食物给我买回来。立刻，马上。”
男人满脸泪水，步履蹒跚的推开柴扉，颤颤兢兢的站在农夫面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农夫哈哈一笑，说道：“这下要买馒头了？”
男人低着头，颤抖的回道：“嗯。求您了。”
“求，就跪下求呀。”
男人双腿颤抖，犹犹豫豫半天，最后还是跪了下去。
龙漫看得心碎，在她的理解里，农夫不是这样的，平都镇的人，也不是这样的，那个太平盛世的人，怎会变成这样。她伫在远处望着景象，似乎看见了一颗心的破碎。然而，排在农夫院门口的人却越来越多，他们都是去买一两银子一个的馒头，龙漫渐渐不安起来，这一切看起来似乎太不同寻常，她不再揣摩人性，立马飞身而起，匆匆像平都镇赶去，当然，她不是这帮享尽清福后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人，十余里，她漫步走，也只需要半个时辰。
隔江一里，平都镇一片废墟，火灭了，零星的几处黑烟，耸得很高，天空布满黑色的灰烬，落在龙漫雪白的衣服上，不多时，已沾染了许多星星点点。龙漫驻足不前，眼中充满恐惧和震惊，仿佛在净土的边缘，看阿鼻地狱焚毁了那些挣扎的灵魂，从江岸到码头，全是狰狞的烧焦的尸体，由近到远，由大到，他们似乎经过许多次翻滚，死前还拼命往江岸爬行，但是，江太远了。空气氤氲着烧焦的尸体的臭味，成群的乌鸦在天空盘旋，似乎在等待一场雨，将尸体的表面的灰烬冲洗干净，若如此，乌鸦也太讲究了，像一群讲究的人，对于他们，这也许是一次饕餮盛宴吧。人，没有活人了，三年多前，此地是江湖最纯粹的净土，今日，他见到了这里出去的人，也见到了焚毁后的镇子，此刻，龙漫的心彻底的寒了，原来，这里，和江湖的其它地方，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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