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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得徐妃半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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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迷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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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华殿。

    雕梁画栋,锦绣帷帐间,炭火笼的暖意烘起玉炉内的温香,舒适的让人如踏云端。

    侍婢口中已被剁成肉酱的墨里藏针,正摇动着那根白尾巴,神气活现的窝在王氏怀中,张着猫嘴,眯着大眼打哈欠,“喵~”

    而本该被吓昏的王氏,却轻缓的摸着膝头黑猫,颇为气定神闲。簇新的桃花色锦裘将她照的面颊红润,肌肤生光,好一似蕊宫仙娥。

    殿外远远传来紧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明显是萧绎带来的动静。

    王氏抱起黑猫,脸上转瞬布满令人疼惜的委屈慌张。

    “懿繁!”萧绎喊着爱姬的闺名,急切的快步踏入殿内。可摆在他眼前的,却是好端端的王氏和活生生的黑猫。

    萧绎不由得愣住了,“懿繁?不是说你昏。。。”

    “夫君!”王氏丢开黑猫,扑上来抱住萧绎,就呜呜咽咽的恸哭起来,“夫君,妾身好怕。。。徐娘娘说,说她要把妾身和猫儿都剁成肉酱,妾身真是怕极了,才斗胆哄骗夫君的。。。呜呜。。。夫君救命啊!”

    美人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轻颤在怀的哀哭恳求,无一不在撩动萧绎心中最柔软的角落,让他油然生出保护之情。

    于是萧绎并不责怪王氏的谎言,反而搂住她轻声宽慰,“别怕,有我在,徐氏不敢造次的。”

    “可妾身还是害怕。。。呜呜。。。夫君千万别走。。。”王氏柔顺的靠在萧绎胸前,仍断断续续的抽噎着,用纤嫩素手攥紧了萧绎的外氅。

    “喵~”

    黑猫跳上桌案,乖巧的叫了一声,似乎很满意主人的得宠。

    王宫另一角的雪地中,几个徒劳无功的士兵悻悻而返,“王妃恕罪,那猫窜得太快,根本追不上。后来它窜进章华殿,我们就不敢再追了。”

    虽说没能办成差事,柳儿还是慷慨的解下荷包,掏出钱来,“辛苦了,拿去喝酒吧。”

    “谢王妃。”士兵们接了赏赐,赶紧列队退出去,重新关门守卫。

    昭佩根本没有意识到柳儿和士兵的行动,她正直着双眼,望向身边落满轻雪的枯枝,喃喃自语的问道,“章华殿?”

    一阵冷风吹过,将枝头积雪拍的簌簌而落,柳儿赶紧替昭佩掸掸斗篷,轻声回话,“是啊,看来真是王夫人。。。”

    昭佩回过身来,朝着章华殿方向,慢慢迈动僵硬的脚步。

    “徐娘娘。。。”柳儿本来想要阻止,可话才出口,就委屈的哽咽而停–––王氏的确欺人太甚了。

    昭佩脸上本就不多的血色此刻已全数褪去,更显憔悴苍白。她边走边慢慢的张合双唇,回忆着陈年往事,“我第一次见到懿繁的时候,她只有这么高。”

    昭佩伸手在腰部的位置比了比,忍不住苦笑,“乖乖的站在我面前,拍着手说见过王妃。那模样,真是格外灵秀。还有一年的七夕,懿繁受了王常侍的委屈,竟然跑到王宫里来。我记得,她那天穿着件粉纱裙,又活泼又娇俏,简直就像画里的仙娥。。。”

    她说着,不知是自问还是问柳儿,“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今日的王氏了呢?”

    柳儿听得心中难过,长长叹了口气,“世间的人,大都是恩将仇报,全无良心的。何况那王氏如今有了儿子,更要为她的儿子做打算,哪还想得起徐娘娘的恩情呢?”

    “不。”昭佩摇摇头,攥紧斗篷的毛边,“我要亲口问问她。”

    柳儿无奈的跟上去,扶紧了脚步虚浮的昭佩。

    章华殿。

    昭佩踏入章华殿的刹那,便有种进错家门的感觉扑面而来–––萧绎身上遮风的鹤氅还没来得及褪下,正抱着满脸是泪的王氏,软语温言,“别怕,徐氏不敢。。。”

    萧绎看见满面冰寒的昭佩,话音戛然而止。

    王氏偎在他怀中,也怯生生的望过来,水润微红的双眸闪着亮光,如弓箭下受惊的幼鹿。

    昭佩看着这夫唱妇随的美满画面,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她好像一个呆头愣脑的强盗,误闯入一对恩爱夫妻的家里。现在那对恩爱夫妻,正以同仇敌忾的目光望着自己,似乎在思考如何将这煞风景的恶人撵出去。

    不知为何,昭佩就觉得有点想哭。

    “呜!喵!”炸着尾巴,虎视眈眈的黑猫忽然威胁性的尖叫两声,适时的止住了昭佩慢慢变红的眼圈,让她想起今日真正的来意。

    昭佩抬了抬眼睛,逼回多余的水渍,才重撑起凛冽的寒意。她瞪着萧绎身边的美人,语气不善,“王氏,把你的猫交出来。”

    “啊。。。”王氏更加恐惧惊怕,迷蒙着泪眼往萧绎怀里钻,“夫君。。。”

    萧绎看不见昭佩隐在斗篷内的手,更看不见她雪白手背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即使看见了,恐怕也无法阻止他对昭佩的厌恶,“徐昭佩,回你的相思殿去!”

    昭佩昂起脖子,毫不示弱的冷笑一声,“凭什么?”

    这副她面对萧绎时,惯常摆出的凶恶神气,让世间任何男子见了,都绝对难生喜爱之情,更遑论姬妾成群,个个温柔顺从的萧绎。

    瞬间便有浓重的怒火顺着萧绎的脊梁冲进脑海,他气的涨红了脸,瞪大了眼,丢开王氏就站起身来,“凭你无理取闹!”

    昭佩非但分毫不肯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的与之对抗,“一只猫而已,打死又如何?难道连畜生都归湘东王护着了?”

    萧绎瞠目结舌,颤着双唇说不出话来。

    躲在萧绎身后的王氏听见这指桑骂槐的话,不由得呜呜哭泣着,轻扯萧绎的长袖,“夫君。。。”

    昭佩被她哭的头疼,厌倦的抬手蹭了下耳垂,“萧绎还没死呢,何必急着哭丧?快把你那畜生交出来,大家都清净!”

    萧绎通红的眼睛落在昭佩手背上,三道赫然狰狞,还在渗血的抓痕止住了他几欲出口的呵斥。

    萧绎总觉得,他身体里有根不听话的弦,在某些时刻,总会做出违背他心意的事。譬如现在,他居然下意识的抬起了手,仿佛要去查看昭佩的伤痕。虽然萧绎及时停住了愚蠢的动作,可留在半空的尴尬的手,却已经宣告他的失败。

    昭佩被萧绎忽然转变的神态吓了一跳,才低头看见那几道血迹。她不想像乞丐一样用装可怜取胜,便猛地将手收回斗篷中,只留下数点沾在毛边上的鲜红。

    王氏见情形不妙,赶紧弃车保帅,当机立断的抱起了黑猫,跪倒在昭佩面前,哀婉告饶,“妾身不知这畜生竟敢伤及徐娘娘,妾身有罪,请徐娘娘处置。”

    她臂间的黑猫似乎有几分灵性,也一改前时嚣张,可怜的呜呜叫着,把头埋进王氏手臂,像在陪着主人哽咽。

    萧绎极不忍心的出声,“猫儿无知,你。。。”

    这二人一兽天衣无缝的唱和简直要让昭佩拍手叫好,她也的确如实做了,“好啊!真是太好了!我徐昭佩活到今日,才算明白畜生不如四个字。你们这亲亲热热的一家,我怎敢拆散?”

    昭佩拍手时,那几道晃动的血痕就显得更加刺目。

    萧绎的勇气,瞬间消散无影。

    几个久远的,带着昭佩笑脸的片段忽然晃眼而过,晃得萧绎心里酸苦杂陈,只觉得片刻都呆不下去,便一甩袖子,认输般离开了是非之地。

    昭佩无所谓的哼笑一声,乜向地上孤立无援的王氏。

    王氏的态度并不因萧绎的离去而发生任何改变,仍然惹人疼惜的跪地捧着猫,断断续续的哭,“徐娘娘,妾身真的不知道。。。”

    昭佩看向柔弱到直发抖的王氏,忽然嗤笑出声,“你以为我恨你,是不是?”

    王氏猛地抬起头,又很快低下去,“妾身不敢这么想。”

    昭佩不说话,伸出手去要摸那只黑猫,然而黑猫喵呜一声,呲溜就窜进了阴暗角落,只剩两只眼睛发着绿光。

    于是昭佩转而摸了摸王氏的发髻,“其实我可怜你。”

    王氏抖了一下,嗫嚅道,“徐娘娘。。。”

    昭佩收回手,只盯着懿繁按在地上,染着金粉的指尖,“不必再用什么阴招,很快,我就会自己走的。”

    王氏跪在地上,看着昭佩渐渐消失在殿外的背影–––那背影虽然依旧张扬,却总有什么地方,和从前不一样了。

    寝殿。

    萧绎稀里糊涂的停下脚步时,却发现眼前并非阮修容的椒兰殿,而是多日未归的正寝。

    他有些恼怒自己走错了路,又有些庆幸自己走错了路。至少,躲过了要在阮修容面前强装平静的痛苦。

    这么胡思乱想一番后,心绪更加浮躁的萧绎就抬脚踢开了寝殿的雕花门。

    “啊!”

    女子惊诧的低呼响起来,撞入眼帘的,是一个面若桃花,眼含秋水的美人。她见到萧绎,仿佛受了什么惊吓,赶紧伏身请罪,“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萧绎不禁蹙起长眉,“桃儿?你怎么在寝殿里?”

    桃儿惴惴慌慌的低着头,“是公主,是公主要捉迷藏,奴四处寻找不到,才斗胆私入寝殿,请王爷恕罪。”

    “含贞?”萧绎对这个有所缺陷的女儿,总是格外关切,听说含贞又不见了,立刻紧张万分,“那还不快去找!”

    “是,是。”桃儿爬起身来,赶紧跑出殿外,其他侍奉在侧的奴婢们亦四散相寻。

    “含贞!含贞!”萧绎跟在她们后面,一路从内宫到外宫,到处呼唤查看。

    所幸近日落雪都未融化,只有路径被仆役扫的干净,周围的草地仍是白茫茫的一片,不多时,萧绎便看见了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这串脚印时断时续,终于连接到王宫的马场边。

    裹着红锦厚绒斗篷的含贞站在间杂雪色的马场边,十分显眼。

    更显眼的,是场中身着玄色斗篷,骑着白马,和身着青色斗篷,骑着枣红马的两个少年。

    玄色斗篷的少年先发现了萧绎,赶紧翻身下马,恭恭敬敬的拱手,“阿父。”

    萧绎看向跟着方等行礼的王琳,和根本不理会自己的含贞,略微舒了口气,“含贞,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含贞手里抓着支红梅花,缓缓抬起头,直盯着玉貌朱唇的王琳,“女儿听说,有比阿兄好看的人,比阿兄还好看。”

    说着献宝般举起那支红梅,“阿父,阿父,他折给女儿的。”

    王琳似乎怕萧绎误会自己攀附公主,便赶紧微微俯身拱手,欲要解释,“臣。。。”

    可惜含贞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空着的那只手就抓起王琳半散的柔顺长发,“头发真好看,比我的都好看。”

    又回过头来问萧绎,“阿父,他是谁啊?”

    萧绎并不急着隔开二人,只微微一笑,“这是你姨娘王氏的弟弟,名琳。”

    “嘶。。。”王琳忽然痛呼出声,因为含贞猛地扯紧了他的长发。

    未及众人阻拦劝说,含贞便很快又放开王琳,冷着脸将那支红梅丢在地上,咵嚓咵嚓,既快且狠的踩着,直到揉染的雪地满错红痕碎枝,才意犹未尽的停下暴行。

    神色各异的三个人里,王琳是身份尴尬,不能出言;萧方等是惯常的面色平静,不显喜怒;最震惊的萧绎却碍于方等和王琳,不好当面喝止含贞,只能目瞪口呆的顺其自然。

    他们既然不说话,侍奉的仆婢就更不敢多嘴,偌大的马场瞬间静如坟墓。

    “公主!”一道温柔可人的声音似乎专为解围而来,快步赶上的桃儿笑着抱起含贞,那神情,好像她才是含贞的亲生母亲,“奴备下了公主最爱吃的糕点,公主快回去尝尝吧。”

    或许是因为桃儿从前侍奉在相思殿的缘故,含贞对她的殷勤并无排斥,“嗯,海棠果。”

    “诶,有,有刚渍的呢。”桃儿软言哄了两句,才大着胆子转向萧绎,“王爷可要一同回去?”

    桃儿抱着含贞的模样,将萧绎彻底拽入阔别已久的回忆,他鬼使神差般露出微笑,“好,一同回去。”

    被遗忘在身后的王琳望向地上破碎的梅花,垂下了眼帘。

    方等拍拍他的肩膀,似乎并不像含贞般恨这个姨娘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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