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霖即将回洛阳,得知消息后,最激动的莫过于琦玉。她见到清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说:“瘦了些。”正要引他进府,却见他身后站着一个娇俏的姑娘。
“哦”,清霖向清婉和琦玉介绍道,“这是荷,她也是汝阴郡的难民,父母皆死于战乱,我见她孤苦无依的,且又是这次揭发张恒远的重要证人,若继续留在当地恐怕遭其余党责难,便把她带了回来。”
琦玉看了一眼清婉,见她不动声色,便道:“好,快进府吧。”
清霖立刻对荷说:“我说了吧,两位阿姐都是极通情理之人,你不用担心的,把沈府当作自己家即可。”
荷立刻道:“多谢大人,多谢两位姐。”
进府歇息片刻,清霖即换上官府进宫复命,琦玉问清婉道:“这位荷姑娘,是否要照例去查一查。”
“不必了,左右不过十四五岁,再说了,清霖自己有主意。”
“好。”
荷在府中却极其讨巧,不过几日时间就和丫鬟厮们交际十分自如,还非常能干,有时倒帮着琦玉处理起府中事务来。
天气益发炎热。这日清婉到二叔府上看着清津做功课,完成了老师布置的课业,他便带着几个厮们去捕知了玩了。
清婉百无聊赖,靠在后花园的栏杆上喂鱼。
熟料清津出去了不多时便折了回来。
清婉只顾着喂鱼一时没有在意,只听清津转过回廊奶声奶气地说:“俊杰哥哥,这就是我清婉姐姐。”
清婉的后背微微僵了一下,她转身,便见郭俊杰仍是一身书生装扮,向她行礼道:“沈姑娘,好久不见。”
清婉只得回礼道:“郭公子好。”因着是在二叔家中,清婉看了看不远处的凉亭招待道:“郭公子,这边坐吧。”又吩咐旁边的丫鬟道:“去上些点心过来吧。”
沈清津这肉丁也不知听了谁的话,早偷偷溜了出去。丫鬟把点心摆上来后也退下,凉亭之内就剩下了清婉和郭俊杰二人。
郭俊杰似乎有些拘谨,和素日里郭叔叔的形容不太一样。他还是率先打破了沉默道:“生眼拙,不识姑娘竟是儿时的清婉妹妹,这一别七年,听说你在外吃了不少苦。”
清婉笑道:“还好,谈不上吃苦。”
“不过也确实女大十八变,谁知当年的假子,倒变得教人不敢认了。”
清婉道:“郭公子谬赞了。”
又陷入一阵沉默。郭俊杰取出一个卷轴说:“沈姑娘你看,我前几日买到的赝品,如今找到真迹了。”
卷轴慢慢打开,清婉看到是百年之前书画名家顾襄的一幅工笔山水图,就道:“恭喜郭公子。”
“这还是要托你的福,不但替我解了当天的围,还让我顺水推舟,找到了真迹。”
清婉道:“能找到真迹,还要靠郭公子的好眼力。”
郭俊杰道:“不过我也蛮意外的,记得之前你对书画珍玩……不感兴趣,如今怎么有了这许多研究?”
不感兴趣?是不懂吧。清婉回想起自己时候读书的样子,道:“其实当时我也是乱说的,并不能完全辨明那些古玩的真假。”
“沈姑娘过谦了。”
之后郭俊杰又品评了当事几位书画大家的作品,他说得极为投入,却感觉到清婉不是十分感兴趣,一时又不知道该接着说些什么,怕冷下来,便只得起身告辞。
清婉送走郭俊杰,见清津不知何时又窜到了自己腿边。
肉丁腆着脸看她,清婉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脸蛋。
肉丁说:“其实俊杰哥哥人也极好的,只不过书生气了些。”
清婉闻言一愣,知道这话不是他能说的,必定是二婶在他面前提过,她看着郭俊杰离开的方向,一时间有些怔怔的。
很快,清婉拜托师兄去查的事情便有了结果,竟真如韦文轩所言。不过她也没觉得韦文轩有何好的用意。沈光魁知道后说:“这结果倒果真如我所料,不过苦于没有证据。”
清婉道:“他们既如此处心积虑,便不会如此就算了,还是多些防范才好。”
沈光魁点头。
梁子骞下了朝还没回府,便被叫到了相国府。
梁衡熠怒意正盛,他看着梁子骞只说了两个字:“跪下!”
梁子骞便拂了衣袍跪在地上。
梁衡熠道:“你是为了那个妖女,连父亲都要背叛吗?”
“儿子不敢。”
“呵,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梁衡熠坐下道:“为了一个女人去杀自己父亲的人,可人家领你的情吗?我倒要看看,如果你的父亲倒了,还会有谁护着你!”
梁子骞道:“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谁,不管有没有人赞成或阻止我都会这么做,如果真要说,为了谁,那就是为了当地的难民,为了朝廷,也是为了父亲。”
“我不想听你诡辩。”
“不是诡辩,若南方乱了,朝廷根基不稳了,父亲的相国之位又还在吗?流民一起,民心一变,有再多的护卫,有再多的钱财,又有何用呢?”
“满口胡言,你闭嘴!”
“好”,梁子骞道,“儿子今日就言尽于此。之后不论何种结果都是父亲自己决定的,愿父亲能享受得了荣华,也能接受最后的结果。”
梁衡熠“哼”了一声道:“为政之道你什么都不懂,还这般自以为是,罢了,我也不想跟你浪费口舌了,你就在这里跪着吧,想明白了再起来。”说罢,负手起身而出。
梁子骞倒没有跪多长时间,约么半天的工夫,其母亲何氏就求情给他免了惩罚。不过膝盖处还是火辣辣的疼,他被人扶着回了府,南宫嘉柔早听说了消息,刚到门口处,便迎了上来。
膝盖上敷了一会药,便行动自如了。南宫嘉柔扶着梁子骞走了几步又坐下,言道:“不知是不是因祸得福,老爷倒难得陪我这么坐坐了。”
梁子骞看向南宫嘉柔道:“这些日子公务繁忙,苦了你了。”
南宫嘉柔摇头道:“我有什么苦的,是苦了老爷你。前些日子进宫陪母后,母后还责备过我,我们夫妻已有多年,我却一直没能为你添个一儿半女,这府中也看着冷冰冰的没有生气……”
梁子骞道:“是缘分不到。”
南宫嘉柔道:“因而老爷离开这些日子,我也算想明白了,新看了几个清白人家的姑娘,正在着画师画成了册子,改日老爷看看有没有合眼的。”
梁子骞叹了口气道:“这事你以前也提起过,我还是原来的意思,这府中只会有你一位夫人。”
南宫嘉柔眼眶微微发红:“我知道你顾念我,可我也要为你打算,你都近三十岁了,怎能还没有血脉。”
梁子骞抚上南宫嘉柔的手背道:“嘉柔,我说过,无需顾忌别人的看法。”
南宫嘉柔眼角的泪珠终于滑了下来。
六月到了中旬,便离清霖的生辰近了,今年又是他十八岁的成人礼,因而府内早早就开始筹备,琦玉虽然忙碌,却看着十分开心,道:“府内自来冷清,总算能趁着清霖的生辰热闹一阵了。”
清婉问清霖有何心愿,清霖道:“没有什么了,家人团聚,衣食无忧,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建功立业,也能于国家于百姓尽一己之力,这已经是我打便向往的日子。阿姐,我很知足了。”
清婉笑道:“是长大了。”
因着清霖父母皆已故去,叔父婶母变成了家中仅剩的长辈。因而清霖生辰这日,便将其当作父母进行一应礼节,司礼官于一旁唱祝词,沈光禄遂跟清霖道:“今日行了成人礼,你便正式成人了,以后这偌大的府邸,你便是主人。我和你婶母虽不是你们的生身父母,可你也知道,一直都是把你们当亲生子女看的,今日看着你们姐妹团聚,心里也十分欢喜。虽多磨难,看到你们能有如今这般平安和乐,大哥若是泉下有知也无憾了。”
清霖眼泛泪光给沈光禄磕头,杨氏忙过去扶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清霖却跪地不起:“二叔二婶,如果没有你们,我和阿姐断然没有今天的日子,清霖在这里给你们磕头了。”
拗不过清霖,杨氏早晚等到清霖磕完了头才把他浮扶起来:“你这孩子,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
清婉坐在正厅一侧,只看到清霖的侧影,有一瞬间便觉得他长大了,心想古人常说长姐如母果然是对的,她竟有一种母亲看到稚子长成人的满足感。
行礼之后,清婉和清霖便到父亲母亲的青冢上上香,远远的,清婉便觉得有些不对,近了,果然发现空气中淡淡的燃烧味是从父亲墓前传来的,看着还未燃尽的纸钱,清婉拧紧了眉头:“如此秘密的地方,我们也不过刚刚知道,却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
清霖道:“阿姐无须过于担心,既是来给父亲烧纸钱的,说不定是友非敌。父亲的故友和旧部下众多,其为人又品格高贵,有敬慕者不计其数。或许有人辗转打听到了这是父亲的安寝之地,来聊表敬慕之心的。”
清婉上前,观察到了纸钱周围的痕迹,摇了摇头说:“纸钱味燃尽,地上有扑灭的痕迹,想来是看到我们来了就急忙灭了火急逃走了,若是对父亲敬慕之人,用得着如此吗?”
“这……”
虽是六月的艳阳高照,清婉却觉得脊背一阵发凉。她觉得自己将一切看得淡泊,遇上什么事,早年有师兄担着近来有叔父担着,几乎都是身边之人在帮忙看顾着,轮不到她插手。若有人咄咄逼人了,却也习惯了避开纷扰,往往不同之计较,可有些事情,却是她所不能忍。
她道:“清霖,你是否也觉得,像阿姐这样不争,在洛阳是行不通的。”
清霖忙道:“没有,阿姐,我知道你是不想趟进这趟浑水。”
“可我有时候也觉得,你越是不计较,别人越觉得你软弱可欺。”清婉苦笑道。
“阿姐……”
“去查吧,看看是谁也同我们一样,‘记挂’着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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