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钟，灯光透过窗帘的缝隙一点点渗透进车厢里，漆黑与明黄融合在一起刺在脸上，竟然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车轮与轨道之间的摩擦开始发生变化，就像皮革撕裂一般刺耳，甚至还溅出火星，带着焦糊味。车轮滚动的噪音开始有规律地产生停顿，就像是摇滚乐队鼓手的鼓点，沉闷但是直击人心。
火车要停下了。
“火车停车的时间我也搞不太懂，好像没有什么规律可言，但是每次停车之前车厢上面的指示灯都会亮起。”她指了指车厢顶部的车灯，“但是对我来说好像都是一瞬间的事，因为在我的印象里指示灯总是忽明忽暗的。就像每个周末你会回忆起原来明天已经是周一了这种感觉。”
“停在哪儿？”我问。
“停车的地方当然是，但是再详细的信息我也没法解释了，因为火车必须在停车，所以才会有，这样说你应该能明白一点？”她敲了敲桌子。
“稍微明白了一些。”我说，“有人会下车，也有人会上车，对么？”
“既然是火车那么总会有人上车和下车的。一开始的时候还会对上车的人抱有期待，对下车的人抱有惋惜，但是后来就习惯了，总是会发生同样的事情，所以还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比较好。”她把窗帘完全拉开，月台明黄的灯光爬上她的脸颊，“我喜欢的灯光，它总是提醒我火车的意义所在，也能让我更加坚定自己的职责。”
“我能下车看看么？”我叩了叩车窗，“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对这个很感兴趣。”
“你要是只是想看看的话倒是无所谓。”她视线回到我这边，“但是你可不要沉湎在的灯光里，那个东西其实带有强烈的欺骗性，有很多人下车休息之后就再也没法上来了，稍微一点点松懈都会前功尽弃。停留的时间会很长，但是只要你一个不留神，火车就会发动，那时候你就再也找不到上来的机会了。”
“能带我去？”
“可以。”她稍稍迟疑了一下，“但是要做好准备，而且你要听我指挥。”
“没问题。”
车门打开，与车厢里感觉到的温暖截然相反，月台的空气中弥漫着寒冷，从鼻子直接灌进肺部，呼吸道好像都要结冰了一样。的指示牌所指示的方向已经完全错乱，箭头的方向不断变化着。
“戴上这个，不然等会儿会很难受。”她递过来一次性的口罩，“因为我们和那些普通乘客的车厢隔得比较远，如果你想要看到乘客的话，还要走很远的路，没有这个的话，估计回来你就没法说话了。”
“你呢？”
“这种特殊的日子里我是没什么事的，陪你一起去看看也无所谓。”她戴好口罩后又裹了一条英伦风的围巾，“虽然发动的时候会很突然，但是我是乘务员嘛，总是有一些便利的，我和你一起也好提醒你时间。”
“麻烦你了。”我戴好口罩。
“其实我自己刚做乘务员的时候也喜欢这么干，后来时间久了之后，也就渐渐放弃了这种做法。”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两罐热咖啡，“托你的福，重新体验一下也好。拿上这个捂手吧，在这种环境下，保护自己是第一要义。”
走下火车的感觉很特殊，明明周围有着灯光指示牌，对面还有其它火车的轨道，远方甚至还有零落的几根电线杆，但是却仿佛置身于一片寒冷的空白，隔绝了一切的声音与感触，宛若塞满冰块的空壳。任何细微的声音都变得锋利而尖锐，我必须努力将那些杂音一点点过滤，才能听清她的话语。
“走吧，时间不多了，再不赶快一点的话，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她说，“你见过那种水泥罐倾倒的场景么，人就像那样从火车里涌出来，一会儿的事情。”
时间被拉长，我和乘务员女孩慢慢向着后边的方向走去。
我和乘务员女孩站在这边，那边是翻涌的人流。以一块透明的玻璃作为界限，清晰地将两个世界划分开来。没有任何秩序可言，上车的拼命往前发力，下车的则死死抵住前面的人群，我甚至看到有些人已经被挤到跌下月台，但是似乎其他人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场景，都对下面伸出的手无动于衷。她嘴巴微微张了张，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拉上了拉链门。
“就这样的话，没有关系么？”我指着被挤到紧贴着玻璃的人。
“那边的话是看不见这边的，这块玻璃也相当结实，如果是安全问题的话，大可不必担心。”她领着我走到玻璃跟前。
“我指的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这么混乱的上下车秩序，不要紧么？”我伸出手碰了碰玻璃，一股寒意沿着指间传递过来。
“你也看到这些人了，不是不想去管理，而是实在是没有办法去管理。”她叹了口气，“因为对梦想一视同仁的缘故，总是有各种混乱的因素会掺杂其中，即使有心去整治，过不了一会儿也会恢复成这个样子。反正火车是不会受损的，还有玻璃墙这种保障措施，干脆就随他们去了。”
“那么我呢？我记得我上车的似乎没什么人的样子。”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
“你和现在一样。”
“什么意思。”
“你上车的地方是玻璃墙的这一侧，也就是我们现在站着的这一边。你上车的地方差不多就是我们刚刚下车的位置，所以你什么也没看见。”她打开罐装咖啡，取下口罩，轻轻抿了一口，“你应该庆幸的是，你没有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相信你也不喜欢当夹心饼干的感觉。”
“上不去的人会怎么样呢？”我看着那些吊在最后的人群，他们大都已经上了年纪，没办法抢到靠前的位置。
“等待火车下一次的到来。”她目光虚浮，“或者就永远陷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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