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度,我头晕。”舒薇抬起头,昏昏沉沉的说。
月光下她的脸色发青,额头冒出虚汗。
我也头晕。不但头晕,而且胸闷,憋气,浑身发软。
“没事,是温泉味吸多了,忍着点,等霜化得差不多,味道慢慢散掉就好了。”
舒薇突然瘫软下去,从我怀中滑倒在地上。
“你怎么了!”
我慌忙蹲下想把她抱起,谁知一阵天眩地转,自己竟然也瘫倒了,挣扎两下起不来,只觉手软脚软,眼冒金星,呼吸困难,胸腹间一阵阵抽筋似的绞痛。
糟糕,怕是中毒了……
难道霜散发的气味是有毒的?……
我勉强支起半个身体,把舒薇的头搁在右肩上,她的脸青得怕人,虚汗一条条往下淌,两片嘴唇更变成了紫黑色,明显是中毒的症状。
“我好难受,我好难受,”她呻吟着,“味道不对,和以前的都不一样,那些霜……是不是有毒啊……”
“好象是的,”我强忍着一阵阵晕眩说,“霜里面有点问题,”
“有股怪怪的甜味……好象,煤气泄漏的味道……”
煤气泄漏!我心中仿佛电闪雷鸣一般——那股带着血腥气的甜味原来是和煤气或者瓦斯类似的毒气!那绝对是今天的温泉所没有的成分,没想到古时候的温泉比今天的更毒,今天的温泉至多让人精神错乱,古时候的温泉却要致人死命!
井壁上结的白色颗粒不是霜,是砒霜,是四百年前就抹下的一层毒药,它们在寒冷的地洞里保存到今天,被我们呼吸的热气烘化,慢慢释放出杀人的毒素。狭小封闭的深井就是一间天然毒气室。多么聪明的杀人方式——是我们自己在杀死自己!
我们以为会被烫死,结果却是被毒死……
中毒渐深,呼吸渐紧,神经被麻痹,吸进肺的空气已分辨不出是甜是苦,神志开始不太清楚。
“李度,我不行了,我不行了……”舒薇已经快要昏迷,气息微弱,声音越来越低。
“你行的!毒气不多了,霜就化完了,等味道散掉就好了!”
我拼命扇走周围的毒气,然而更多的毒气又聚集到井底。
舒薇睁大眼睛,用生离死别的眼神看着我,两只手软绵绵的扣在我腰上。
“我不行了,我等不及了……你身体好,你顶得住的。答应我,你一定要出去……你要把我带出井,我们两个不能都在井底下烂掉……还有天眼,不能把它丢在这里……”
我浑身发抖,欲哭无泪。
天眼,天眼,你为什么不再显一次灵!
“救命啊!上面有人吗,救命啊!——”
我仰起脖子,用足以招来一百个神兵的音量狂喊救命,喊破了喉咙,无人答应。夜深如死,人和鬼都死绝了,只剩一个孤零零的月亮还活着,它快要移出井口,颜色发青发绿。它也中了毒,它也活不成了。
我低头看舒薇,她真的不行了,眼皮已经睁不开,只有嘴巴还能动,嘴唇一张一合,舌尖在底下来回的舔着,好象临终人口渴的样子。
我突然想起一样东西,顿时象找到救星,慌忙打开背包,从里面掏出盛着神水的矿泉水瓶。这一连串动作使我的气力迅速衰竭,眼前一阵阵发黑,我强忍着不让自己晕厥,用颤抖的手拧开瓶盖,把那传说中起死回生的无价之宝送到舒薇干裂的嘴唇边。
“你喝一口,快喝一口!这是神水!神水解百毒的,救命的!你喝一口就好了……”
昏迷中的舒薇听见了我的话,象抓住救命绳,半阖的眼皮底下放射出求生的光芒,张开嘴,急切而贪婪的大口吞咽那救命的甘露,喉头一上一下的运动着。
然而没有一滴水流进她的嘴里,她只不过干做着喝水的动作。我的手已经痉挛得抓不住瓶子,清水从倾斜摇晃的瓶口汩汩泻出,毫无准头的从她嘴边流下,流到她的身上,流到我的身上,一直流到井底刻着双剑的压井石上。
我眼睁睁看着千辛万苦取来的神水在我手上淌尽流光。神水回去了。我们终究得不到它。它既不给我们拿走,更不给我们救命。古老的宿命打不破,没有人能活着把神水带出燕子洞,哪怕大地就在头上十米。神水不是属于人间的,哪怕已经到了最后一道门坎,它也要挣扎回地府去。
舒薇彻底失去知觉,再也唤不醒了。
月亮移出井口,巨大的阴影如一座坟包覆盖了古井。我抱着舒薇,坐在毒气弥漫,阴暗潮湿的井底,感觉体内那一点点残存的生命力正和光明,和心底的希望一起被黑暗埋葬。
陈新的梦到底应验了。一男一女,井中化骨。唯一的区别是,把我们化成白骨的不是滚烫的蒸汽,而是蛆虫和蝼蚁。这口早已荒废的凶井恐怕很多年之内都不会有人光顾。假如将来某一天他们找到我们的骸骨,大概能从几件遗物:一个登山包,一根长绳,一只ipp打火机,一个空矿泉水瓶,还有一块古老的铜钱猜出我们的身份;他们还能从我们紧紧拥抱的姿势猜出我们的关系。
我们再也不会被分开了,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了……
冰凉的清水渗透进衣服,浸润着中毒的肌肤。麻木的神经感觉到它,就象一只温存的软手,充满慈悲,充满怜悯的抚摸着临终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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