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心焦字发飘
星期一上班后,黎德文正在办公室看“元旦期间全市综治成员单位各司其职保平安”的简报,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办公室主任易辉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张卷好了的书法水写布。
易辉到市综治办督导处来报送“打击整治传销重点工作责任状”,但那边办公室还没开门。
黎德文与易辉是同一批从社会面通过招考的公务员,易辉原来是一所学的校长,黎德文则是车间里的工段长兼工会干事。两人都爱好书法,当年在公务员培训时就觉得投缘,相互蛮认可的。
易辉也是黎德文“棋城之围”为数不多的络好友之一,不过只是略懂围棋,更多是喜欢围棋那静乎劲。有一年,正在谈恋爱的易辉为讨好会下围棋的未来舅子,还曾让黎德文作陪,专门到永霞区的一位叫易为康的亲戚家下过围棋。
黎德文连忙招呼坐,起身接过易辉递过来的书法水写布,转身泡茶喝。“估计你现在的行书更加出神入化了,想当年你的字在全省政法系统书画展散场之后,好多人起抢,我当时在场,亲眼看到两个人争,一人扯了一半,结果抢字的还被臭骂了一顿。”
“你是省青年书协的首批会员,比我只会高就不会低。”易辉素来敬重黎德文,自然谦虚起来,“我平时难得划两笔,看得多,写得少,好像很少有那个心境了。
“我更垮得厉害,光是材料都不得完,晚上回家写的话,难得架场,马放南山,墨汁都干了。现在是短平快,有时在办公室划一下钢笔字。”黎德文说完从抽屉里扯出一沓“八行签”递给易辉。
“沁园春!蛮好,通篇结体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谨,飘逸适中,不乖张也不失底蕴。我一直蛮佩服你的草书,一眼看得出底子厚。”
“不厚了,笔有点抖,心焦字发飘。有时连写个公文处理单都不顺眼,看着自己的字烦燥,要是提笔写一段呈批,还经常写歪。天天对着电脑打字,坏手感。”黎德文不想掩饰什么。
“你的平台比我大,以后当了大领导,就不要写这么多了,大不了就是‘同意阅处上会速报’几个字。易辉喝完杯中茶,自己起身续水,“围棋呢?我有时进‘棋城之围’看新闻,线上几乎没碰到过你。”
“我下棋一般快半夜了,你作息规律比我好,线上难免驳身过。”
从书法、围棋还是聊到工作了,易辉压低声音:“你们这里快变动了?”
黎德文本不想聊的,但从易辉讲的人事变动看,市公安局已先行一步,黎德文判断市委政法委也快有动作了。
“我那支队长已调到省厅总队去了,由市局刑侦支队长来接任的。新支队长已经在会上传达了,市委副书记、常务副市长和政法委书记“三巨头”将到我支队视察。”
“政法委书记?我们的书记还在病休,怎么去?”黎德文条件反射,马上反问。
“我们这些科所队长在会上也在猜,新支队长讲完也可能是觉得不妥,就转移话题了。我估计是他想陪领导视察再一次正式亮相,把工作思路通过汇报的方式固定下来。我原来还以为要加班准备汇报材料,但一直没接到通知,看来是不要我写了。”易辉端起茶没喝,而是用手指沾了一点水,揉了揉太阳穴。
“没通知也好,我估计肯定蛮不好写。我看你的状态也不好,巴不得少加点班,没有摸清楚之前,感觉难得到位,没必要费力不讨好。俟时而动,退一步也好。”黎德文半是开导,半是同感。
此前传言原经侦支队长要到市局任副局长,由巡警支队长接任,但结果不是这么回事。其实这位新支队长也曾是经侦副支队长出去的,这次等于是“胡汉三又回来了”。
易辉的情绪一般。“好不容易在刑侦支队已经提了正职,又何必再回经侦支队‘娘屋里’插一杠子呢?”看样子,易辉与这位新的老领导有些先入为主的间生。
这还只是“萝卜头”,重磅的变动是,市公安局那位姓计的党委副书记兼常务副局长已经被选为市委委员。这意味着尘埃落定,公安局长由他当了。
“我看了报纸,姓计的新当选市委委员,章威城书记是继续当选,我倒是希望章书记来当我们的局长,底下的位子多得很,你随便来任个实职。不过现在似乎已经定了,除非两个市委委员对换一下,但我估计难。”易辉补充分析。
自从原局长提拔至省厅后,此职位空缺了好几个月。市公安局局长在整个政法系统是举足轻重的一个位子,大家谈论得也最多。
此前传言有多种版本,有由章威城转任的,也有由市委副秘书长调任的,还有就是由公安系统内部消化,一种是外地市公安局长转任,另一种是由省厅副厅长直接兼任,再有就是在市公安局内部提拔产生,不一而足。
最近,由姓计的升任局长的传言逐渐多了,但据说在市公安局机关,姓计的呼声并不高。
唯独没有市公安局另一位副书记的版本,他如果不在传言之列,大抵就代表“没戏”。
就章威城能否转任市公安局局长,黎德文一直想不明白,更不敢当面问。
章威城曾在永霞区任过副书记,资历是有了,现在又是政法委的常务副书记,综治办主任的位子也还一直兼着没卸,即算去任了局长,也算不得重用。不过听说以后的公安局长都会由政府副职兼任,更添了变数。
有一次,黎德文给苏秘书长家送去一袋新米尝鲜,麻起胆子问了一句:“流言臆测,外面谣起章威城书记去当市公安局局长,您怎么看?”
苏秘书长没明确回答:“牵一发动全身,你莫去议论这些事,当作没这回事就行了。”
苏秘书长的老婆把黎德文送出门口时,掺和了一句:“你动脑子想,如果一把手动了,二把手是容易动还是难得动?”
掂量这句话,直到下楼发动摩托车,黎德文才有所悟。
政法委书记如果不换,章威城才有可能动一下。如果换人,一把手新来乍到,为了稳定,一个单位不太可能一次动两个,章威城只怕动不了。
谣言就像思念,都是很玄的东西。
无风不起浪,还是有道理的,也符合一些人的思维定势。在人事问题上,谣言经常地与吹风甚至与舆论试探引导有着莫名关系。谣言最终成了现实的事例数不胜数,也造就了一拔又一拔的造谣高手及传谣热潮。
现实就是这样,职位一空,谣言四起,一些人就忙于策划,台面下热闹起来,而职位调动也可能一个时就决定了。
在很多单位,基本上并不是一把手升了,二把手就能升的,大多是另调一个人来。但看来市公安局这次例外了。
市委委员选完之后,市委常委的公布也就快了。政法委书记是维持现状还是新老更替,黎德文不得而知,自己倒不为章威城担心,内心也没有波澜,自我暗示这是暂时的平静。
平静莫过于校园,欲求简单,按部就班。
但校园终归是驿站,也是暂时平静而已。
寒假临近,佟苇欣的在校生活也快进入倒计时了。
今年又有改革,寒假比原来长,以鼓励学生实习,并且在寒假之前,几乎所有的专业课都会考完。
由伍军谊托关系,通过谭劲出面联系介绍,佟苇欣去一家高级别新闻单位的信息研究中心看过一回,商定寒假期间就在这开始实习了。
拎着礼品去谭劲家的路上,伍军谊叮嘱佟苇欣:“先不是正式的编,但人家答应办事业编,过几年再争取正式编制。这是国字号单位,不容易进的。你不要管别的事,只管安心干几年,以后自有办法,没问题的。”
“我看了信息研究中心,蛮喜欢,谢谢你。”
“谢么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上班的条件比我当年好得多,我不想让你从最底层开始打拼,你不适合名利场,长得又漂亮,更加不放心。”伍军谊腾出一只手,摸着佟苇欣的腰。
“我这号的谁稀罕,别人莫讲我土就要得。”
“你的样子不是土,而是纯朴,你知道什么人最让男人动心?就是单纯的细妹子,越单纯越喜欢。”
“看来你蛮有经验,再老实交待,到底谈过几回?”
“从头到尾就这一回,我讲过好几次了,你偏不相信。你想想,我从参加工作到现在,每天对着计算机,跟那些有瘾泡吧的人都一样了,哪有心思谈恋爱,就算有那心思也没那时间。我姐姐原来给我定了一个规矩,自己每个月赚不到五千就不准谈恋爱。你放心,我俩是初恋,彼此都是初恋。每次想到都是初恋,我就特别兴奋。最近越来越兴奋了,你知道为什么吗?”伍军谊答得认真。
“你兴奋你的,我搞不懂,反正我还是怕。”
“有什么好怕的,上次试一回,我觉得感觉蛮好,有点甜,香又软,我还想亲,最好能亲上一天。未必你感觉不好?”
“我没这心思。这几天看寝室里两个同学联系不到实习的地方,有些为她们着急。”
“我会错意了,还以为是你对接吻没心思,那我就放心了,下次接着再试,感觉会更好的。”
“你就知道试,我反正还是怕,以后不让你试了。”
“那不行,你是我的,我要试,还要不停地试,一直试到住新房子,试到不用再试了就正好结婚。”
“谁说要嫁给你?”佟苇欣有憧憬了。
“你不嫁给我,我就去上访,就赖到你家去,让阿黄每天来呲你,反正追着你跑。”
听伍军谊聊到阿黄,佟苇欣脑壳里浮现大黄狗阿黄摇着尾巴迎自己进家门的情景了,有些失落。“我想家了,寒假不回去,不晓得会不会习惯。”
习惯是人生富有力量的部分,如蛇之蜕皮,似熔浆淬水。
有人老是囿于习惯,每天把鸡蛋从外面打破继续当食物;也有人敢于冲破习惯,终于让鸡蛋从里面打破变成新生命。
赫登不习惯见不着佟苇欣的日子,忍着不去见。
赫登也习惯了集中意念赚生活费,埋头对付日子要紧。
这不,赫登从“嫁吾婚庆”公司回到租住的地方后,就在自己脸上做透明彩妆的试验了,揣摩快两个时了,还没达到轻薄自然的效果,决定洗了重来。
“看你每天糊千层饼一样的,咱这院子的水都没法节约了。你子化妆学得咋样了?”张大爷对着在水龙头接水的赫登发问。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您想想,这几个月我的房租有没有欠,而且是提前交的,您知道是啥原因?”赫登故作神秘。
“是没有欠过了,还主动多交了一百的水电费。看来你的钱没有原来紧张了,难道跟了哪位女大款,莫不是上次来找你的胖经理?”张大爷一时猜不着,先顺着赫登不正经的样子蒙一个。
听得赫登猛跺一脚。“还胖经理,我真没看出来,您这么大的年纪,口味也这么重?”
“浑子,先要我猜,又来怪我,那你说来听听。”
“普通的化妆,我现在已经出师了,还接了不少业务,每个星期都有进账,现在的客户也不光是办婚礼的,还有在酒吧里唱歌跳舞的美眉。”赫登双手举过头顶,扭了扭腰。
“瞧你这点出息,还是三脚猫功夫。”张大爷并不稀罕。
“谁说是猫,俺是老虎。今天还真就告诉您,上个星期我去《尚沫》杂志,应聘上了化妆助理,这一回总算高大上。”赫登眯着眼睛开始抹洗面奶。
“你说哪个杂志,再说一遍让我听听。”张大爷挺意外。
“尚沫!尚沫的尚,尚沫的沫,不过,说了您也不懂。”
“谁说我不懂,这家杂志社也会要你这号的?人家可是专业的,我还就奇怪了。”
“赚了钱就不奇怪了,前一段赚外快,爽是爽,可惜每天要东奔西跑,一脸的灰。说真的,我还真有点喜欢这个事了,原来以为一个大男人干这个不习惯,没想到钻进来才发现还有大学问。”
“化个妆,说得这么玄乎,能有多少学问?”
“那我问您,养鸽子有学问吗?”
“那当然有学问,让你养,不养死养跑才怪。”
“养个鸟,说得这么玄乎,能有多少学问?”赫登学着张大爷的口气。
张大爷意识到又着了这子的道了,边笑边轻轻地移开了洗脸盆。“化妆的,干嘛天天折腾水?一个人要是跟水过不去,估计就是要火的节奏。”
闭着眼睛的赫登正欲捧水冲脸,找不到盆子,便开始叫唤:“养鸟的,这么使坏,把我的盆子弄到哪去了?”
“盆子放在走廊上,自己来端。洗完来找我一趟,跟你说个正经事。”张大爷边说边回屋。
赫登骂不迭地摸索,忍着刺眼的泡沫,眯着缝找着盆子,好一阵冲洗。“我今天要多用一吨水,让养鸟的心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