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菜鸟只是肉
昌定市智邦技术服务公司总部设在久负盛名的云荷大厦。
公司工程部忙碌的一天才开始。会议室里,十几个人陆续盯着刚打开的演示屏。
数据维护组副组长伍军谊刚把u盘里的链接上,正准备数据库建设需求方案对接会。
一个星期之前,伍军谊还只是工程部规划论证组的经办工程师。
组内开会按例由组长主持,但组长在会前示意要刚上任不久的伍军谊主持。“我不合适吧?我口才也不行,还是由您来。”伍军谊连忙推辞。
组长执意让伍军谊主持。“这个项目从规划论证组就是由你上手,又是唐副总中意的方案,你现在提拔到我们组来了,继续项目为王,还是你来讲。”
伍军谊看了看端坐在会议桌上首的组长,似乎是用眼神请示要正式开会了。
“开始开会。为了修正负载均衡、备份容灾的事情,大家加了班,我也加了,唐副总打了电话来催,项目也在催,组长安排我主持今天的会,组里想在今天最终敲定方案,再出错就麻烦了。”伍军谊其实有些疲惫。
“伍组长,我都三天两晚连轴转了,你刚一上任就承接最新数据库10g版本,真是一个瘦10斤的活,精力有极限,方案无底洞。”组里一位年轻的工程师一脸苦笑。
“确实都辛苦,项目评审过后再申请加班费。”伍军谊说完才意识有点托大,转头望着组长讪笑,组长没反应,不知是闭目养神还是睡着了。
技术进入正题,细节渐次展现。从磁盘阵列、磁带库和各类服务器设置参数,到核心操作系统和密码授权,再到中心机房和电源,不一而足。
伍军谊时不时扬落手中的激光演示笔,工程师们较起真来还蛮激烈,或互为反方质疑,或分作流程梳理。
不知不觉已临近午饭的时间了。一阵推门声惊醒了已睡着的组长,唐副总笑眯眯地进了会议室。
“唐老总亲自来视察我们组,早盼着您来给大家作指示。”组长迅速恢复常态并起身去迎。
伍军谊的思路似乎还在数据库那边,待到唐副总走到面前,才怔怔地和大家一样从座位上抻起腰来。“唐副总好!”
唐副总一脸笑容,用手轻轻地按在伍军谊的肩上。“大家辛苦了!早些忙完去吃饭,我没什么指示,技术上也不懂,就是路过看看大家。”唐副总边说边往门外走,大家紧跟着送到门口,唐副总又回头,“伍组长,下午由你带着方案陪我去开专家认证会。”
伍军谊有点吱唔:“您继续叫我伍就行了。”
“那不行,你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副组长了。”唐副总回复严肃,似乎是有意说给大家听的。
伍军谊连忙应允:“好的,我请组长审签后再到工程部盖了章就来。”
正吃着盒饭的伍军谊接到了佟苇欣的电话。
“家里情况如何?”伍军谊抢先发问。
“这是我家的号码,上午新装的电话机。村上有一个‘农事通’优惠活动,好多人家都开始装了。”
“好事,以后就方便了,再不要跑到外面借电话了,我也可以随时与你通话了。我这一段时间忙,也天天想你。你想我了吗?”伍军谊比佟苇欣都高兴。
“嗯,知道你忙,到了新部门。”佟苇欣心里念着伍军谊这个事。
“项目从头跟到尾,比原来忙多了,有成就感些,责任也大了,月薪涨了两k。”
“哈,不过你要记得注意身体。还有不到十天就开学了,我爸妈问带点什么给你尝一下。”佟苇欣似说亦问。
“土特产?别带太多,尝个味就行了,带多了怕你路上辛苦。代我问你爸妈好。”
“我还是带山楂片和酸枣糕。”
“那我姐又有口福了,她最爱不辣又糖少的山楂片。”
“其实最有特色的是酸枣糕,你姐暂时还外行。”
“先不说外行的事了,我可提醒你,你到了铜峰火车站,先买了票,再到电话亭给我打电话讲清车次,我好来接你。”
“我忘了你正在吃饭,你先忙。”佟苇欣才意识到。
平日里听到过伍军谊所在公司的新闻,虽然佟苇欣从不主动问公司的情况,伍军谊对工作上的事也聊得少,但佟苇欣心里对伍军谊的工作蛮放心的。
伍军谊在公司算入职早的,平时办事平直,是内外合一的理工男,在公司里属于谙于技术、富有精力的业务标兵。
伍军谊重理轻文由来已久。从在源江市读书起就偏科,尤其是父母曾经工作在外地,伍军谊跟着姐姐伍源谊生活这些年里,独处居多,执行力强,从大学到毕业后就越来越喜欢理科了。
对伍军谊成长影响最大的是伍源谊。伍源谊经常对伍军谊说的一句话:“不求达官与大富,只求一碗技术饭。”
先平安健康,再安身立命,是最朴素的家庭冀望。
赫登却不是吃技术饭的料,从也不想。
作为“醒了底牌”的情敌,赫登明显感受到了伍军谊的现实优势,暗自发狠劲。
其实赫登有点轻视技术活,因为爸爸在老家农村就是一个木匠,干了一辈子技术活,仍只能勉强养家糊口。
赫登的妈妈在他刚进初中的时候因病去世了,姐姐也早已出嫁,只留下木匠老爹在乡下独自生活。
上次木匠老爹托人从乡下老家带来一堆东西,赫登把土特产全送给了张大爷,只留下一个椴木做的木枕头,还配套有自制的荞麦枕头。
那天把枕头拿出来晒,被张大爷瞅见了,好一阵稀奇。
赫登想着张大爷才犯过颈椎病,索性一并奉送。“这下好了,捎来的东西由您包圆了,换作我是房东,就把房租全免了。”
张大爷笑成花一样。“好说,什么时候把你爸爸请到昌定来,我来准备木头,做上一堆木器。人老了,就不喜欢塑料玩意了,还是木头体贴人,就像你子一样。”
赫登马上反应过来。“您绕着弯挤兑我像木头。”
这三天,赫登在诊所里窝得难受,于是趁着打点滴的时间,就着桌上的处方签,带着几分情绪动笔了。
反复删改之后,赫登认真誊写好了这么一段——
我爱的人啊!情绪也会让人生病,尤其是不能解脱和释放的这种。你在心里的深度,或许只有天知道。我已很憔悴,就快要得病,身心要垮掉。
爱的人啊!我已不忍轻易说相见,因是不愿增加你的负担。我已很难当面说幸福,因是不愿淡泊我的执着。业余时间徒嘘叹,正挥化在隐匿心境,现实难拥所属,所属不在现实。尤如中箭猎物落在陷阱里,黑夜中低吟,晚风中掩面。
爱人啊!我料定无法逃脱分隔的煎裂,我断是难以爬出沉沦的泥淖。独处时你的方位,寂静中你的心情,暗夜里你的容颜,每天都会漫无目的放风筝。再不济也要遥望一会儿,若有所失不免为你,目光忽悠更是为你。感觉灵魂在游离,一点点一丝丝消逝于现实尘埃,一天天一场场落后于蹒跚身影。何曾不无数次的梦,穷其一生要去追,却总是骇醒,从梦破中攸地坐起。我不怕生活套给的枷具,只怕抱守残余的悸动,近不得,更远不得。
爱啊!时光再荏苒,这场追逐有没有终点;心里再不甘,越到后来启齿难;哪一句不是内心的告白,哪一段不是真心的面对;告诉我仍在意,这对我很重要;如果你明白,一切便在控制。
这是一首歌,我惘然的挽曲。这不是一首歌,我冷峻生活的写实。生了一场火,扑灭一场火,火烬亦燎原。上帝知道了,也会怜惜我。上帝知道了,会远远笑你。我求上帝别笑你,因为我愿意。你或不知道,但火烬知道。
——
赫登誊写完之后,腰都麻了,一动弹,无以复加的酸爽刺激。
赫登正咧着嘴“享受”,胖经理闯进诊所了。
原来胖经理得知赫登在打点滴,从租住的地方找到诊所来了。“看你体壮如牛,会被感冒放倒?听说你去学化妆,不愿意为我卖命了?”胖经理递上装着一沓钱的信封。
“谢谢你来“送炭”,我没想过辞工作,还指着你赏碗饭吃,我只是想多学点东西,附带多赚几个铜板。”赫登忙解释。
“你有这股好学务实的劲,估计你在我这也干不长。你放心,如果有更好的下家,能攀高枝,我不拦你,只要你混得好。”
“果然是好心老板,还是善良女人,你的好意记下了。”赫登晃了晃手中的信封,“今天你送钱给我,我没好东西送你,就只一张纸。”笑着向简易病床边的铁皮柜伸手,取过誊写的那张处方签递给胖经理。
“什么好东西?”胖经理定睛一看:“g,给我的情书?”
“是情书,只是先交给你保管而已。”赫登哈哈大笑。
“你就拿老娘开涮,亏我还好心好意来看你。”胖经理在床沿坐下,仔细看了一阵,然后感慨,“啧啧,极尽肉麻之能事,没想到你五大三粗,表达倒是细腻。”
“我开始是想写歌词来着,歌名打算叫《火烬》,这点滴打得太久了,后来写开了就敞得没边了,结果成了‘四不像’,稀释得快垮了。”赫登一本正经回应。
“看样子你对音乐蛮了解,为什么不专钻这一行?”
“业余的当不得饭,菜鸟只是肉,俺现在头等大事是吃饭。”
“瞧你这俗劲,现在的大事不是吃饭,是吃药。”胖经理故意聊起轻松些的话题,“上次我喜欢你的那把吉他,想买,你又不肯。你到底会不会弹,该不会是唬老娘的?”
“看样子,我不拿出点本事,你还不知道喇叭是铜打的。可惜吉他没带来。”赫登坐正身子,把枕头抽出来,来劲了,“我就用手模拟着弹,看看指法就够。您可瞧好了。”只见赫登闭着眼睛,左手抱着个枕头,右手开始装模作样弹,也开始哼起了曲子。
赫登又弹又哼,忙乎一段再睁开眼,发现胖经理格外认真,于是调侃:“哟嗬,某人被文艺青年电到了。”
胖经理扑哧一笑:“好是好听,中间一首什么歌没听懂,你念的这个爱那个爱的。”
于是赫登讲起一个故事——
吉他上签名的梁正秋教授终身未娶,年轻时才华横溢,房东的女儿疯狂地爱上了他,但他当时心无旁骛,心思全在追求另一位女老师,结果阴差阳错,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都错过了。多年以后,梁正秋教授写了这首名为《三人念》的曲子,当中有两句念白:我爱你你不爱我你爱他,她爱我我不爱她我爱你。后来那女老师因病去世,自然是惨惨戚戚。而那房东的女儿也嫁人出国,听说生有一个女儿,现在还回国内当明星了。
胖经理听完故事的感言还是落到了赫登身上:“只要不是怀才不足,怀才不遇都好说,我觉得你也特别有才,说不定也能实现当明星的梦想。”
赫登一边顺着打点滴的吊管起身下床找鞋,一边使劲摇头:“哪有那梦想,我现在只看得见针扎在我手上,鞋子都不知何在,如果有梦想,也只能‘猪圈的梦想’是也。”
梦想,对袁澈来说,比怀春还来得实在。
袁澈最近有如“唐吉诃德战风车”。
捱到快开学了,袁澈才回了一趟郡兴市的家。
艾知悦除备好一堆物品外,还严肃地与袁澈谈了一次,主题是学业。艾知悦得到学校反馈后,越发担心袁澈能否捱到毕业。“再怎么不安心,你也要读完这一年,你还想调皮?底线是要拿到毕业证。”
“我不喜欢那玩意,还一年?我一天都不想读了。”袁澈脱口而出。
“你天真过了头,每个人都不能由着不喜欢就say。”艾知悦已然恼怒。
“为什么偏要我做讨厌的事,我读不下去了,我要搞服装,现在就要搞。”
“一年都等不了?明天的天会亮,明年的太阳也还在。你必须安下心来读一年,我懒得跟你啰嗦,不喜欢也要喜欢。”
“不喜欢也要喜欢,那你跟爸爸还分居?”
一时语塞,艾知悦随后提高了声调:“我发现你越来越一根筋,太不像话了。”
袁澈反唇相讥:“我觉得你越来越双重标准,也不像话。”
理论一番,搅得袁澈一点胃口也没有,刚送来的华夫饼专卖店的外卖全剩下了。
广告与服装设计这两个行当,自己与妈妈之间,袁澈多次淹留,颇是烦闷。
袁澈有一个习惯,心里不爽就下一盘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