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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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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冲本纪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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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全员退下的乾元殿里只有天子和常蕴。两人相对无言,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陛下,这都是臣的错。请您降罪。”终于常蕴开口。

    “不管你的事。这是寡人的错。”天子说完,长叹了一口气。

    “谢陛下为臣开脱。但臣知道这一切都怪臣。”常蕴一脸铁青说,“当初是臣的建议让陛下对湜沄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整治,以致让湜沄对陛下产生了戒心。以至于今日不得不让陛下受如此的屈辱。更何况,当初臣所提出的方案本身还有着重大的缺陷……”

    “做出决议的是寡人,寡人之过是不会推脱给别人的。”天子笑了笑说,“再说不正是因此,蜀后才来到了寡人的身边么?”

    “陛下……”常蕴深受感动,声音都有些发颤。

    “更何况,虽然今天寡人虽然受了些不敬。但总体来说,寡人觉得今天之事发生的好。”天子说,“虽然湜沄是不得不防的,但他毕竟不是注定要反的。寡人厚实恩德,只希望他能不计前嫌,忠心为天下。”

    “……陛下没有做错过。陛下只是深知凉昌侯的能力,所以将凉州这个要地托福给了凉昌侯。”

    “哈哈哈……”天子笑着说,“常丞相,你与寡人之间没有必要来这一套了吧?”

    “陛下请慎言!”常蕴坚定地说,“陛下就是对凉昌侯信任有加并寄予厚望的!”

    “……”听着常蕴的话,天子想起了以前守对自己说过的话:天子是永远都不会错的!

    “……”

    “寡人将凉州托付与皇兄,虽然让淮县遭到了打击;但也因此,才有机会能避过今日之国难。不是么?”

    “陛下,您相信凉昌侯真的能够以一师之力取梁国么?”

    “……”

    “……不过这样不错。毕竟凉昌侯使臣在殿上做出了那种夸口,如果凉昌侯……”

    “丞相。”天子打断常蕴说,“寡人还是希望皇兄能够凯旋的。毕竟国土寸步可与人,而且这还关乎着天下今后的大势。”

    “臣目光短浅了。陛下恕罪。”

    “……不过为了以备万一,丞相回去之后便开始着手起草万一时发往诸国,以阻止天下大乱的布告吧。”

    “……陛下。内容以凉昌侯的独断征伐为罪,可否?”

    “就这么办吧。”

    ……

    不多不少,正一个月半,梁灭。

    消息传遍天下,中央国军威大振。诸国纷纷向天子上表道贺。

    天子却下诏曰:“寡人一心欲给予天下一太平盛世。现一国灭、其地分、其民亡,实非寡人本意。寡人错朝三日,面壁以思寡人之过。望各诸侯以梁为鉴,莫再妄动干戈。”

    天子诏分置各地,天下无不赞叹当今天子仁慈。

    不过天子本人却比起喜悦和安心感到了极其的失落和败北。天子比谁都更加清楚自己的脸上现在根本挂不出别人一样的笑容,便索性将所有朝堂之事交给常蕴,内宫只是交于蜀后;自己与世隔绝地将自己封在了自己的住所——昌寿宫。

    虽然名为面壁思过,但真正昌寿宫中天子正趴在平铺地上的天下地图之上向自己的喉头灌入葡萄酒。

    赤红似血的酒水早已经从天子的喉头满溢,顺着他的身躯流淌在他脚下的山河上;这片属于自己的,这片陌生又广袤山河之上……

    天子晃晃悠悠地低下头,一脚踢狠狠开散落在地图上的一大堆奏本竹简中的一卷。

    竹简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声,申诉着自己的无辜。无辜受冤的竹简就好像要对天子的暴行进行报复,最后将自己卷着的身躯平铺开来,将自己身上的文字痛快地展露了出来。

    上书:本人在此代表辽,以及淏、饕、漴三国上书陛下:北部林人四邦将臣服于大周天朝中央国镇国公。吾辈将誓死追随于镇国公号令,保天下西北太平昌盛。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辽要对他俯首称臣!天下分明都是我的!”

    天子没想到事情的结果会是这么让自己郁闷的状态。湜沄现在不但掌握了北部重镇凉州,还已经掌控了西部四藩。

    当天天子在殿上一时激动对湜沄的使者封官许愿时,考虑到的就是要尽一切可能的手段来避免天下大乱。湜沄贵为侯爵,天子想得到的第一选项就是将他加封为公。不过天子却忘却了:公爵和侯爵虽然书面上只相差一个等级,但实际上他们却有着天壤之别。

    礼遇形式上:公之所以称之为公,是因为得到这一爵位的人将会得到和天子重臣的三公要受到一样的礼遇。在整个天下,公仅仅将对一个人俯首——天子。而其他的所有人将成为公的下属。哪怕虽然实际上没有任何的辖属关系,以及指挥权限,但那至高无上的地位将压到一切。就算是规定上和公平齐的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实际上今后在面对湜沄的时候也将矮他一等,因为湜沄拥有他们三人都不具备的绝对的实际力量——独立而又庞大的自属封地。

    而更加让天子感到如芒在背的则是已经成为镇国公的湜沄他能行使的巨大的施政权限。

    身为中央国的镇国公所设立的中央公国是不可以自立国号的,也是不可以任意征伐的。之所以有这种规定,是因为没有哪一个天子希望中央国被中央公国给分割得七零八乱。

    一个不能立号的中央公国会在它的主人更迭之中毫无违和感地再次被中央国吸收容纳;而不会像外藩一样在经历三代的治理之后让其民众们认同他们的国号,并最终和中央国分为两地。虽然只有一个名字的差异,但那却是有着天壤差别影响的。

    作为身在中央公国,天子不希望它拥有任何征伐的权利。因为作为中央国的一部分,它的宣战将被天下等视为中央国与藩国之间的宣战。没有一个天子……不,是没有一个人是希望自己卷入一场本不属于自己的战争之中的。更何况天子是想要回收中央公国的。哪怕是外藩知情理,仅仅与中央公国开战。但不论中央公国的胜败与否,都是天子不想看到的。中央公国败了,将会间接令中央国失去领土;中央公国胜利了,一个异常强大的公国位于天子脚下的状况更会让天子感到困惑。

    因为有了这么多的限制,中央国公比外藩公实际上掌控的权利将要低上一等。但最先中央国公的本质却是要奖励天下功绩最高的人。在这种矛盾的情况下,中央国公获得了一项特殊的行政权力——任命官员的权利。

    哪怕是现在雄踞中央国三面的五霸外藩,他们没有一个人是敢越权任职官员的。他们一个个还都是乖乖地只对自己的下属们代封爵位,好让他们来帮他们治理公国而已。虽然有人也会被称作是什么齐丞、蜀丞等。但其实那只是一种通俗的称号,而不是像丞相一样的正是官吏名称。毕竟比起齐公国首席某某侯(或是其他爵位),还是简单的齐丞来得叫起来方便得多。

    而中央国公却可以自己任命官员们,来组建一个治理公国的朝廷。这个朝廷将不隶属与天子的独立朝廷被人们称之为外朝。外朝官员比朝廷同职位官员低一等,但这却不妨碍外朝的巨大影响力。虽然外朝的治理范围只有中央公国,但因为中央公国是属于中央国的一部分,它的外朝甚至可以行使朝廷的权利。其中最为强大的一个权利就是天子鑖与湜沄的先祖,当年的昭景帝担任魏王兼卫国公时行使过的代天朝管理、统辖外藩的权利。

    因为中央国公有着如此庞大的权利,昭景帝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中央国公了。不过或许因为如此,天子都忘却了中央国公能行使的巨大权利中隐藏着的危险,轻言将中央国公许给了湜沄。更要命的是天子还用朱砂在竹简上明白地下诏,将专断征伐的权利以湜沄的宝剑为凭赐给了湜沄。这一下,湜沄将拥有甚至超过当年昭景帝担任卫国公时的巨大权利。

    在镇国公的封号还没有被湜沄拿到手的现在,西北却竟然已经出现了四国表示向外朝称臣了!?

    天子感到了阵阵的恶寒和眩晕。那感觉就像是从一个噩梦中惊醒之后却恍然发现自己却依旧身处于一个更加恐怖的噩梦之中。

    当然天子噩梦的源泉就是湜沄。这个时候天子多么希望湜沄就是一个晃一晃脑袋,拍一拍脸颊就能够消失的梦魇……

    ……

    天子出关之后一直没有提及任何对湜沄的封赏之事。以至于最后丞相常蕴不得不在天子出关的第四天下午单独来面见天子,商议此事。

    “陛下,西北平息,天下重归太平;已经是第四天了。陛下必须要将对凉昌侯的许诺实现。”

    “……”天子绷着脸一言不发。

    常蕴接着说:“臣对陛下上奏此事,实非臣之本意。但陛下乃当今天子。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日做出的许诺已经不得不兑现了。”

    “都是寡人的错……你不就是这个意思是么?”

    常蕴心中一懔,低下头回答:“陛下,当今之时重要的是必须要对天下有一个交代。凉昌侯以自己二师之力联合泗亭侯的二师,以及西北诸侯八师在短短两月尽灭梁国。虽然梁国比五霸藩属来书并不大,但也是一个坐拥七县的国家,更是西国诸藩中的大国。这样的武功是不能不论赏的。……虽然中央国公的封赏的确有些过了,但毕竟陛下金口玉言说过,陛下此刻绝对不能食言。”

    “……”天子痛苦地皱着眉头。

    常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陛下请让臣将下面的话说完吧。说完,臣将领一死之罪。”

    天子低沉地回答:“讲。”

    “臣也觉得哪怕是以将梁国七县全部交给湜沄来封赏他,都要比封他作为国公来得好。但无奈这两样陛下早已事先许诺,陛下哪怕是再不愿意也必须接受一个坐拥八县的强藩出现。否则那将是毫无疑问的在逼反湜沄。当初陛下将湜沄从淮县流放凉州……”

    “寡人是在重用他……”

    “陛下,臣都不怕一死,也就不怕讲一些陛下不喜欢听的话了。”常蕴苦笑着说,“如果当初陛下只改封湜沄,陛下这么说无可厚非。但陛下同时还收回了葆祚剑。现在的情况是:天下所有人都嘴上认同陛下是在重用湜沄,其实大家都一致认定陛下是在打压湜沄。”

    “哼……呵呵呵……”天子冷笑着问常蕴,“这么说来一切都是寡人的错了?当初对寡人提此案的不正是你么?常蕴!”

    “的确如此。臣之过大矣。因此臣稍后便会去领死。如果臣之死可以为陛下解忧,臣万死不惜。但陛下必须要认清的事情就是不管原因为何,结果必须要由陛下来承担。因为一切的一切做决定的是陛下,所以陛下有着不论何时都不能推卸掉的责任。……呵呵,我死之后,陛下更加不可以试图将一切罪过推到臣下身上。因为那样只会让天下人心中陛下的威严坍塌得一塌糊涂。一个可以被臣下掌控的天子,还有哪个外藩会将陛下放在眼里?”

    “……”天子不语,但心中却想:“好你个常蕴,如此狡猾。你这说了半天不还是找理由让寡人杀不了你么?”

    常蕴接着说:“湜沄现在不但立了大功,处事上还谨守臣职。虽然他成为国公之后必定将成为陛下的心腹大患;但患未发,终究还有回旋的余地。如今陛下最应该做的是让他尽心竭力忠心为主。只要他忠心为主,他将不是隐患,还将成为陛下最有强力的一股力量。所以现在陛下一定要改正以前对待湜沄的态度,转而对其隆恩浩荡。封公事宜也不可再加拖延,应当立即执行;以迎合陛下先前对天下公布的重视、信任湜沄的态度,而千万不能让他再感到陛下对他有着戒备、甚至是先除之而后快的敌意。”

    “……”天子听到这里接连阴暗了几日的脸色瞬间缓和了下来。天子接连忧郁数日无非是在两个都对自己有害的选择之中迷茫。自己兑现承诺,那无非是给自己培养一个隐患;不兑现承诺,那虽然看似阻止了隐患的扩大,实际上却是让隐患侵入得更深。

    现在常蕴却给天子对这两个选项做出了别样的诠释。兑现承诺,天子或许还可以获得一个强大的臣属;不兑现承诺,天子必定获得一个强大的敌人。面对这样的选择,没有人会犹豫,天子也不会。

    看着天子由忧转喜,常蕴还假模假式地说:“罪臣的话已经说完,罪臣这就去领死。请陛下……”

    “少来这一套!”天子笑着将面前案上摆放着的水果随手取过一个丢到常蕴面前说,“你速速从寡人眼前消失就够了!”

    “臣谢陛下赏,臣告退。”常蕴说着拾起脚边的水果离开了。

    看着常蕴远远离去,天子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陛下。”

    “嗯,有什么事么?”天子转过身看着一直安静地站在身边的吴高问。

    吴高深深地躬下身子说:“陛下,奴才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天子心事一了,心怀大畅,笑着说。

    “陛下圣明,慧眼识英才。在继位不久就重用的常丞相。而常丞相也不愧为国之栋梁,时刻懂得忠君报国,为君分忧。”吴高看着听着这话越来越高兴的天子,心翼翼地说:“常丞相说得都对,但是以奴才看来只是丞相大人没有考虑到陛下的威严。”

    “……”天子无语。

    “如今的态势,怎么看都像是陛下被凉昌侯所迫。奴才所想,既然要将凉昌侯册封为国公,那么陛下不如不以战功,而以别的借口将国公封给凉昌侯。这样陛下大可以对天下表明这个天下到底是谁的,而且只有讨得陛下喜欢才能够得到陛下的重用。”

    “可这又要用什么借口呢?”

    “陛下,以奴才看来,陛下应当亲往凉州。一来这样凉昌侯必会为招待陛下而招待甚细,可作为陛下册封的口实;二来既然要按照常丞相的话卖凉昌侯人情,陛下亲临册封更会是效果加倍。”

    天子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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