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杜氏紧皱着眉头,将脸轻轻一扬,眉目间尽是怒色。
那喜鹊听了杜氏吩咐,急忙将春婵挥手招了进来。两人一前一后将食案抬出厅堂,搬进侧里的厢房中。
那最小的郑竹蓉刚刚咽下最后一口麻饼,大眼睛鼓溜鼓地在桌上找肉吃,却见那饭食被春婵和喜鹊撤下,那香喷喷的饭食离她越来越远,顿时急得吱呀吱呀乱叫。
杜氏抱起竹蓉,轻声哄了两句,顺手把她递给郑竹影。
那郑竹影接了竹蓉,知道母亲要待外客,这是要她和妹妹都下去,不敢违背母亲,抱起妹妹转身下去。
临走前,却趁着空档心虚得看了三哥郑承英一眼。
只见老三承英脸色发白,张口结舌,一副呆若木鸡的蠢样子。她心中却也咚咚如擂鼓一般,一下子却觉手脚冰凉,一点法子也没有。
只能祈祷三哥哥见机行事,一步三挪向门外走去。
须臾,一身壮如牛,头戴金银,满脸不快的中年妇女携着呲牙咧嘴的李金进屋来。
杜氏一改之前怒色,急忙招呼李氏。
“这位姐姐快请坐。来人,快给夫人上茶。”
杜氏虽招呼的热情。可是身下分纹不动,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只坐在那里吩咐喜鹊。
不想那妇人更是无理。她进了厅堂,看也不看众人,礼也不行礼,坐也不坐,叉着腰拉着李金的胳膊便道。
“这位夫人,我今儿来找到府里实在是没了办法。你们郑家家大业大,老爷大公子哥儿都是当官的。可是你们当官的不能随意将人欺负去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心日气不过,你们郑家多早晚得给我儿一个说法。”
那杜氏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耷拉着脑袋的郑承英,心中大致已经知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嘴上却假装不解笑着问道。
“这位大姐,您说得没头没脑,一来便又是打人又是吵闹。将我们家的老仆人一个跟头翻在地上,这人有没有事我还没跟您计较,你却说是我们欺负了你们。呵呵,您倒是说说,到底是府上欺负了我们,还是我们欺负了府上。”
那杜氏的话如和风细雨,可是嘴角似笑非笑,言语间尽是讽刺和诘问。却又说得字字在理,怼得那妇人竟一时无话可说。
那婆娘想了想,自己在人家府外打人本是为了给郑家颜色,可又被人家捉到了把柄,这还未开始便输了三分,不禁愣了愣,知道这是个厉害的。所谓牵牛要牵牛鼻子,如今儿子被打被咬这是郑家赖不掉的事,可一定要咬住这事,千万别被这女人带着跑。
于是当下指着李金红肿的肥肥脸庞道。
“你们三爷打我儿子,你看看。。。这儿。。。这儿。。。原本都是白嫩白嫩的小脸,现如今跟开了果子铺一般,红的,紫的,青的,什么颜色都有,都打成什么了?儿阿,这要叫你爹和你哥子看见了,呜呜呜,该怪为娘。。。”
说话间,一副又要开始扯着嗓子哭嚎的架势。
那郑家老爷郑从杨最怕这乡里邻间的这种泼皮妇人,一听那婆娘干嚎,顿时一个头大。
“大姐,大姐”,
他轻声安慰。
“大姐,您别哭,什么事好好说,若是真是我们郑家儿子的不是,我定然……”
这话该没说完,便觉得冷风阵阵,回头一看,杜氏目含警告,眼色严厉瞪着自己。
从杨看了那眼神,讪讪的坐回位置,缩个脑袋不说话了。
可这妇人可是见缝就能插针之人,听了这话,急忙道。
“还是郑老爷是个明白人,你看看,这儿,这儿,这儿……可怜的,都是你们三哥儿给打的……”
话还没说完,一旁三郎承英已经跳了起来。
“你胡说,李金是傻子么?他就站在那让我打?你怎么不问问你儿子怎么打我的?不仅你儿子打,他的小厮阿麻跳起来打我,打我妹妹,你看给我这身上打的青一块紫一块。。。”
承英拉起自己衣袖,指着自己胳膊上的一道一道乌青。一面向众人展示自己的内伤,一面哭诉。
说着说着,忽想起刚才在母亲跟前死咬着不松口,推说自己不知,这会子却又苦大仇深展示内伤,这不就是自打脸承认自己打架了么?
他越说越没底,得空偷偷瞄一眼母亲杜氏。见母亲面色如前,只看着李金母子,面上似有愤愤色,当下当下心来。又指着李金控诉起来。
原来杜氏是如何精明之人,况且自己儿子什么样她岂能不知。早在承英说不知李金为何出来闹时,她早已猜到的一半。等那妇人拉着李金,呈现一脸的果子铺时,便连另外半分也猜出来了。
可是她却不是从杨那种软弱怕事的性格。自己的儿子是打架,但也要看为什么打架,自己的儿子是可罚,但可不能叫外人罚了去。
当下脸一冷,一改之前的热情状。
“大姐姐,男孩子们年轻气盛打架闹事都是常有的。我看不只你们家挨了打,我们家的,怕也没少挨你们家的拳头。你若是来寻我,我倒要说道说道,这乌青对乌青,满脸对满身,到底是你们家的欺负了我们家还是我们家的欺负了你们家。”
那承英见母亲替他撑腰,一时来了精神。
“对,是你们家李金先打我妹妹。我妹妹从小娇弱金贵,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妹妹被打?我自然要打回去。我不仅要打,还要往他脸上打,我就要告诉你们打狗看主人,谁敢欺负我妹妹。我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如今你来告我,我还不怕告诉你了,李金无故先动手打我妹妹,我这是事出无奈才自卫。这官司你到哪里都打不赢。”
话未说完,李金已气的满面通红,果子铺都变了色。
“你妹妹娇弱?她哪里娇弱?她一口咬下来,跟只小老虎一样,差点把我这块肉便咬掉了,你们看看,你们家评评理!”
说话间拉起衣袖,只见那李生嫩白的胳膊上,碗口大一个血印,血印四周青紫,似乎还没完全结痂,几个牙印清清楚楚,鲜血点点渗出来,看起来血肉模糊吓人得紧。
顿时屋里一阵寂静。
众人寂静的原因在于这伤口太过震撼,好像那胳膊上的肉生生被人剜下来一般恶心。
三郎郑承英寂静的原因是没想到大妹妹竟然给人家咬成了这样。他好不容易挡过去的箭生生又被弹回来。顿时只觉得头重脚轻,怕又要为郑竹影背锅了。
那婆娘一见伤口,顿时泪如雨下。这会子倒不像故意哭嚎,是真心疼儿子了。
“你们瞅瞅,这是个女孩子干的么?她怎么这么狠,我这儿子从小乖巧听话。我是连根指头都没舍得动过,竟然被人咬成这样。今日你们郑家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不活了!”
婆娘说一句李金就跟一句道,就是。再说一句,李金便又跟一句就是。待到说到咬成这样,李金满目含泪,似是悲愤不已。而那婆娘也是泪痕满面,扯着衣袖不停嚎哭。
若只是脸上的伤,杜氏咬牙便说男孩子们胡闹也就过去了,可偏是李金这白嫩胳膊上的伤乌黑乌黑太过吓人,任谁也不能装作看不见。
杜氏这会子感到火辣辣的脸痛,噔的一下站起来,绕过案几,来到李金身上,拉起李金的袖子细细看了看去。
一时波澜不惊一脸平静问道。
“这是谁咬的?”
此时,郑竹影早将竹蓉递给玉婵,回去偷偷躲在厅堂的窗棂下伸着脖子偷看。
但见杜氏虽面色平静口气和善,但眉头已经暗暗皱起,目光也阴阴沉沉,心里知道麻烦大了。
原来杜氏性子刚硬,轻易不露喜怒。曾经郑从杨偷偷在外面纳妾,杜氏听说了,不哭不闹,不嬉不笑,还将屋子打扫干净,装衣肃襟,盘绾青丝,这才去见那位如夫人——可杜氏去的时候可是揣着郑从杨那2尺长的铁如意,那东西要是往人身上抡,可不是闹着玩的——可怪不得郑从杨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便往那外家跑,否则去晚了怕就闹大了。
李金四下看看没找到郑竹影,于是大声道,
“就是郑竹影那个小蹄子。”
杜氏重重一拍桌子,满面怒容,那转变之快,真叫人胆寒。
“在我家你给我放尊重了,小蹄子你是叫谁呢?!”
李金吓了一跳,脑袋缩了缩,气焰立刻减三分。
杜氏转头看向一旁端着茶盘伺候的春蝉,阴沉道,
“去吧大小姐叫上来。”
郑竹影躲在那窗下,浑身冷汗,那擂鼓声越来越大,大得似是要跳出胸口。
承英再也忍不住了,从座位上跳起来,指着大叫道。
“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你找我妹算什么本事?你若……”
三郎承英的话还未说完,已被杜氏凌厉的眼神瞪下去,脑袋再次耷拉下去,唯唯不敢说话。
郑竹影此时自知躲不过去,硬着头皮上了厅堂。
“是不是你咬的?”
杜氏指着李金白胖胳膊上乌黑的牙印冷声问。
“我,我,”郑竹影喃喃不敢答母亲的话。
静了静如同擂鼓的心,细着声音慢慢道。
“我原是给三哥哥送饭,进去了……”
“你只说是不是你咬的,你嘴里给我东扯西扯这些不相干的干什么?”
那杜氏已是怒火中烧,听竹影不答她话,反而另挑了个话头来说。不禁火气更旺,呵斥她道。
竹影吓得身子一抖,眼泪流下来,只是不说话。
杜氏自小性急,最恨那种三锥子扎不出来一个屁的人,当下怒火滚滚,大喝道。
“哭什么哭,你只说,是你咬的不是?”
杜氏严厉的声音,却又吓了郑竹影一颤。
她只感到那胸中咚咚乱跳,不敢答母亲话只道批重就轻。
“是这个李家少爷污蔑我,他东西丢了,找不到了,非说我把他东西偷了。于是便拽我头发,天地良心,我真没动过他的东西!”
“不是你动的是谁动的,平日在学堂里偶尔遇到,你正眼都不瞧我一下。若不是你偷得,你会这么好心,拿了自家东西给我吃?!”
那李金大叫道。
竹影只是哭泣,心中暗暗后悔,自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怪不得李金抓她不放。
可心中想是想,装哭的这事不能停。
却说那郑竹影不答李金,只是一个劲儿哭泣。开始只是小声哭压抑着哭,可那哭声渐渐上扬,越哭越大,杜氏的眉头快连在一起。
堂下的大嫂卢氏见这边吵闹,也走到门口去看。
那大郎承轩看了了卢氏,对卢氏努努嘴,示意她上来领走竹影。
卢氏见丈夫这样,也顾不得有外男在场,急忙上前来,半搂着竹影要把竹影拉出房子。
却听那杜氏喝道。
“哭什么哭,不许哭!”
又转头对儿媳卢氏吩咐。
“这里没有你的事,你下去。”
郑竹影嗖地止住了哭。
卢氏不敢违逆婆婆,十分为难的为小姑子擦了擦脸,又将自己一个干净的帕子塞在竹影手中。
杜氏严厉地看着竹影,声音不大,却让人充满了压力。
“你只说你咬人没。”
一瞬间,郑竹影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她去。有严厉的,有费解的,有大吃一惊的,有看热闹嘲笑的,那道最不能忽略,冷冰冰的阴嗖嗖的,正是在她对面母亲杜氏的目光。
“到底咬没咬人?”
“就是她咬的。”
“我儿子这么大的男人,难道会无中生有冤枉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么?”
郑竹影只觉得耳边轰鸣阵阵,脑袋顶上凉一时热一时。那母亲杜氏,李金娘,李金三人的脸渐渐逼近她。
一个念头忽从胸中窜了出来,这念头让她顿时感到心中松快,可是母亲和李金母子的步步紧逼,让她来不及辨别这念头是否可行,在那些又阴冷又凶狠的目光下,她已经不经大脑大声喊出声来。
“不是我,是杜恒哥哥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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