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刚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跟着余德海下了楼。
出了楼梯口后，余德海停住了，把手中的皮箱搁到了地上。
接着，他走回楼道，从楼梯下面的空隙里推出了一辆自行车。
二八大杠。
这个年代工薪阶层男性的标配。
这是余文刚熟悉的一台车，早在他的小学时代，他就用这台车学会了骑自行车，不过那时他个子还小，这台车又太高，他只能坐在三角架上骑行。
那是很不舒服的。
所以等他大点，他和朋友们开玩笑时给这种二八大杠起了个别名：杠到蛋。
这台杠到蛋的年代已经有些久远了，车上的油漆早已斑驳，很多地方都露出了斑斑锈迹，不过这个年代的东西太结实了，这台车已经起码有七八年历史了，看起来还很结实，能跑得很顺溜。
余文刚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看着余德海把车推出楼道支好，又看着他稍稍有点吃力地拎起皮箱搁到了后车架上，看着他用车架上的绳子把箱子绑紧……
他并没有上去帮忙的举措。
可他的内心却是波涛汹涌的。
在前世，当他毕业几年南下粤省后，父子俩一直就处于一种聚少离多的状态，因为一直忙于打拼，他一年也难得回来几次，就算回来，父子间也很少有深度的交流……
他的父亲太平庸了！
一个普通的技术工人，一个沉默寡言的居家男人，除了小时候还偶尔管教他几回以外，平时就只有默默的付出和陪伴。
可余文刚无法否认的是，在他心里，余德海就是一位好丈夫、好父亲。
他敬重他。
这与他跟他儿子的关系是截然相反的。
在前世，他给了他儿子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但不知为啥，他儿子就是跟他亲近不起来，等他生意受挫后，他儿子义无反顾地跟着他妈走了……
为什么会这样？
是自己不称职？
是自己在外面浪太多、陪伴他太少？
余文刚一时有点想不明白。
“刚子，走吧。”
恍惚间，余德海已经绑好了皮箱，又推起了自行车，开始慢步向前走。
看着他已稍显蹒跚的背影，余文刚心里冒出了几个字：父爱如山。
“爸，我来推吧。”
余文刚大步跟了上去。
“不用，你好好跟着走。”
余德海拒绝了他的好意。
可能在他心里，余文刚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还有些任性贪玩，不适合做这么单调无趣的事情。
“爸，你给我玩会，好久没骑了。”
余文刚坚持从余德海手里接过了自行车。
如果不是有那个皮箱，这台二八大杠完全可以载着父子俩直奔火车站，不过现在却只能当成一个载货工具了。
余文刚确实想骑骑了。
他已经很久没骑过自行车了，尤其是这种二八大杠。
这次余德海没有坚持，把车把手交给了他。
余文刚左脚上脚踏，右脚轻轻一蹬，连车带人滑动起来，他右腿再轻轻一抬，轻松上了车……
业务还没生疏。
骑了几步，他一捏刹车，车又稳稳地停住了。
余文刚双脚踩到了地上。
曾经扛过他蛋的这台二八大杠，现在到他手中却像是一个玩具。
不知不觉间，他的个子已经长高了很多很多。
“爸，来，你坐横梁上，我载你过去。”
余文刚松开了左手，露出了三角架横梁的位置。
这是一个杠过他屁股的地方。
在他还很小时，余德海就是用这台二八大杠载着一家大小出门的，三角架横梁就是余文刚的专位。
真的很隔屁！
余德海愣了一下。
“你这孩子，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哪还能坐这里？会被人笑话的！”
他似乎有点不情愿。
“爸，没事，儿子带老子，还怕别人笑话不成？”
余文刚却在坚持。
余德海迟疑了一下，没有再坚持，稍显笨拙地爬上了横梁，横坐在了上面。
余文刚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脚一蹬，车又飞了起来，驶向了农机厂门口。
“爸，屁股隔得疼不？”
余文刚边蹬着自行车，边恶作剧地问着。
这就是他执意要余德海上来的原因。
在他的记忆里，坐自行车横梁是一件痛并快乐着的事，坐在上面的他很快乐，可屁股却有点受不了，他曾经抗议过，希望余德海能在横梁上加个小座位，可余德海却不同意。
“你是男孩子，这点苦都受不了，以后怎么混？”
这句话直到现在余文刚还记得。
当然，他这并非是为了报复，而是在做一件一直想了很久却从未完成过的心愿。
在我们的这一生里，受父母的恩惠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却回馈得很少，父母曾经为我们做过的很多事情，我们却从未同样对他们做过。
为什么不可以做一做？
比如骑自行车载父亲。
在经历过荒唐的一世后，余文刚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东西。
“嘿嘿。”
余德海尴尬地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当儿子还很小时，他就是这么载他的，可等儿子大了一点之后，却再也不肯坐这里了。
他嫌丢人。
余德海懂儿子的心思，因此没有勉强。
从那以后，父子俩似乎就没再这么亲近过。
一晃眼，很多年过去了，儿子长大了，都已经比他高出了半个头了……
此时的他也有些感慨万千。
“哟，老余，送刚子去上学啊？”
“哈哈，老余，你们父子俩这骑法有意思。”
“老余啊，这么快就享儿孙福了啊！”
“老余，你屁股上就那几两肉，不怕隔得慌啊？”
……
农机厂虽然不算小，但都是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熟人，一路上不停地有人跟余德海打招呼，话语间取笑的成分自然有，但都是善意的。
非常难得地，笑容浮现在了余德海的脸庞。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余文刚此时的心情也很好。
他终于体会到了重生的好处。
在人的一辈子中，在过去的时光里，总会留下很多遗憾，总有一些想去做却未能做到的事情，这样的遗憾一旦错过了，就无法再挽回。
除了重生。
现在，他弥补了人生中的第一个遗憾：骑自行车载父亲一回。
心情大好之下，他用力地蹬了起来，自行车载着父子俩，向着不远不近的火车站奔去。
在那里，余文刚将继续放飞重生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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