涪陵城招财客栈上,一位富贵打扮的翩翩公子哥独自坐在靠窗处对着满桌美食发呆,贵公子姓孙,肤白如女子。
少年双手托腮,不断哀声叹气,不愁其他,眼瞅着就要入冬,身在京城任职礼部侍郎的父亲就快年节休沐返乡团聚。
阖家团圆本是好事,只是孙大公子别的都好,就是学业上不求上进,一听之乎者也就犯困,常常拜访周公,年末考核,同窗三十人最差的也混个乙等,他却创纪录般得了个丁末,这要是被将儒家礼法奉为圭臬的父亲知道,年三十不死也得褪层皮。
昨日邀约了一群狐朋狗友,本打算在贯通涪陵城的那条绿水河畔醉他个一塌糊涂,等到了今日,心思又有变化,不顾爽约将那群平日里只会拍马屁的谄媚货扔在一边,独自一人借酒消愁。
奈何满桌子菜上齐,孙大公子又没了喝酒的兴致。
招财客栈有一对唱曲儿的姐妹,年芳十四,正是花开好时期,姐妹花长得俊俏,曲儿唱的又好,小有些名气,城中富庶人家请客吃饭,多有赏钱。
今个儿姐妹两人红妆戏服,唱的是城南鹞子山杨大将军带兵杀匪的故事。
大魏尚武,对于文治天下教化百姓稍显欠缺,没有正道门派震慑,几乎逢山有匪,逢水遇寇。
客栈生意一直不错,座无虚席,曲儿唱到:“杨大将军单枪匹马一人冲阵,破了囚龙大王的土骑兵,枪花闪过,把个响当当的山匪头头吓的屁滚尿也流,大叫爷爷饶命……”时,堂下一片叫好,其中一桌,大把银饼子撒到为了生计抛头露面的姑娘家脚边,姐妹二人心生感激,索性边唱边演。
二人心意相通,极为默契,表演简单却生动,又赢得大笑一片。
偏生有一桌人,坐着四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原本喝酒吃肉兴致高,等那小姐妹曲子唱起,脸色逐渐冷了下来,也不吭声说话,狠辣辣看着姑娘家家,恨不得将人整个活吞了。
其中一位大胡子,眉毛状如扁舟,配不上轻载行云压水流的好句子,模样倒是不丑,鼻子又红又大,就是个子不高,实在怒急,暴起拍案道:“奶奶的,老子们在山上吃瘪,下山痛快痛快,连一群挨千刀的猪狗羊羔都敢嘲讽老子,哼,老子今个儿要不宰了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我他娘的就不配再做鹞子山的三大王!”
大胡子端起酒碗一口灌下,对着堂中吃百家饭的可怜人狂喷吐沫星子:“难听难听,唱的什么狗屁东西,糟污了爷爷的耳朵,坏了爷爷的心情,你两拿命来赔?”
堂中小曲戛然而止,一众客人颇有怨言,只是看那四个大汉凶神恶煞,桌上四把虎头精钢刀血迹斑斑,均避之不及,心中暗骂两句,却不敢招惹是非。
两个小丫头吓的有些丢了神,对面那人显然不是个善茬,拿着大刀要杀要剐,她们一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耐几何?
掌柜的开恩,当年许了她们在客栈卖艺活口,也见过不少难缠的客人,只是横刀悍匪,唱的多了,活到现在,头回见着真人。
姑娘可怜巴巴望着一众客人,奢望真有那讲道理的英雄人物挺身而出,却见刚刚还叫好的客人,目光所接后均是故意躲闪。
大胡子将客栈光景瞧在眼里,觉得舒心了许多,奶奶的,老子到底还是有几分威慑。
那年长的姐姐看了眼瑟瑟发抖的妹妹,暗自难过,强忍着心中害怕,对着大胡子一桌赔礼道:“粗鄙小曲,不中听,扰了大爷们的兴致,奴家在这陪不是了,万望大爷高抬贵手原谅则个。”言语细软唯唯诺诺。
“原谅?老子割了你的耳朵你能原谅老子么?这样,我们兄弟都是讲理之人,今夜我等就住下了,你们两个小丫头,嫩是嫩了点,也将就爷爷们消遣了。陪爷爷们一晚,饶你等一条性命,如何?哈哈哈哈哈…”
四人大声淫笑,几双眼睛不留情面的在姑娘身上上下打量,羞得唱曲丫头小脸红的滴血。
“妙、妙、妙,骚猪要拱小白菜,也不怕咯断大牙。”
“哪个不知死活的兔崽子叫唤!!!?”
“你孙爷爷我。”
大胡子四人早已起身,一转身,见靠窗那桌,一十五六岁的俊俏少年歪着脑袋瞧着自己,一脸的不削。
“奶奶的熊,老子剁了你!”
“停停停…”孙家公子连忙摆手,“你有武器,我使双拳,这不公平,是男人咱就赤手空拳一对一打上一架,谁怕谁是孙子。”
满堂客人跑了一半,剩下的大多想着看看热闹,真出人命再跑不迟。
“空手打就空手打,老子怕了你不成?”
大胡子将钢刀丢回桌上,身旁一尖嘴猴塞的丑汉子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三当家的,小心有诈。”
“我心里有数。”
两人摆开架势,孙家公子笑意连连,一扫之前阴霾之色,刚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好嘛,难得活动活动筋骨,伸手抖了抖衣角,大叫一声:“狗贼拿命来!
山上山下,一锤子买卖,孙大公子身子倒飞数米,撞烂两张四脚大方桌,跌在一青衫客人脚边,口吐白沫,两眼一番,彻底晕死过去。
满堂看热闹的客人,哪想来是此等光景,原以为少年英雄,咋来是个傻子,大白天的茅房里点灯笼。
大胡子一拳下去,也是愣了半天,等回过神来,方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一个武把式都不会的半大小子,神态自若的在自家面前装大尾巴狼,整的像模像样,老子混了十几年的三境硬功武夫,还真他娘的信了。
最苦的是那对姐妹花,希望成绝望,已经认命,这呆子,也是唱曲的么。
鹞子山凶名赫赫的三当家,山下吃西瓜从来不花钱的有名悍匪,火气顶到了肺,重步向前,双手舞舞生风,就要再一拳结果了这个市井武侠小说看多的草包,眼神扫过青衫客,一只脚踏在半空中,像给人施了定身咒一样,落不下来。
青衫客年岁不大,比锦衣加身的孙家公子小上许多,身旁坐着正大块吃肉的灰衣老者。
铁骨铮铮的钢刀汉子,眼中留下两行清泪。
我死去多年的妈妈哟,你回来将苦命的儿子带走哟。
青衫客抬头,指了指被孙大公子撞翻的清蒸鲤鱼肉,满脸的可惜,接着笑着对大胡子招了招手:“哎呦?三当家,好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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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湖畔,娃娃吃了条烤鱼,不是湖中盛产的风筝鱼,摆渡人将行伍中年轻人送他的那两尾白肚鲤鱼烤熟,邀请客人共享,娃娃尝了,柔嫩有嚼头,味道也不错。
摆渡人自信满满的说鹞子山有这群精兵强将把手,夜里鬼都不敢出来行走。
马车过山,风光不如入岛时的好,不见花开鸟语,树叶也早就落光。
不愧是官家把手的山头,山间大道上每隔百里就插有黑龙战旗一面,山中无风,自然垂落。
半日光景,娃娃一行路过一方大石,前方不远处,一队行脚商人被山上冲下来的几十个匪贼团团围住,领头的本事不错,四十不到的年岁却是实打实的六境武夫,江湖规矩,喊上一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大手一招,身后什么斧钺刀叉齐齐亮出银光。
行脚商人中有两位来自杂牌镖局的武师,三脚猫的功夫,见这阵势吓的不敢说话。
马车上吴英嘴角抽搐,何老弟那句“夜鬼不能行”还字字萦绕耳边不曾散去,好家伙。
如只是山匪取财也就罢了,那队商人中有一年轻貌美女子,匪老大看上一眼就再也移不开,就要连人带财一起掳上山去,女子相公边呼饶命边拉扯阻拦,被山匪头头手下牵马的跟班一脚踹倒,半天爬不起来,途惹众强人轻笑。
吴英回头对马车内问了一句:“少爷?”
没有回复,马车缓缓前行,不久就走入山匪视线中,有那机灵鬼小跑着到大王马前,指着前方到:“大当家的,您瞧。”
好家伙,打个秋风顺便还能搂个草,这趟出门遇财神爷巡山了。
同样的套路再来一遍,机灵鬼刀头横挑,“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百年好用的广告语未能打完,忽有清风拂面,一道影子极速掠过,就听得极为响亮的“啪啪”两巴掌。
六境武夫,小江湖中横着走的强者,鹞子山山大王的脸,肿了。
娃娃坐在大石上,下面跪着三十六个鹞子山山匪,面朝南,大声唱着军歌,不会?没关系,娃娃的记忆力好,听完官兵唱一边就能一字不差的教给这群大字不识一个的山匪。
红日下,猛汉们扯着嗓子,用出吃奶的劲引吭高歌,场景美地很。
商队里年长的老夫子感激涕零,想要当面感谢娃娃,青衫客看都不看一眼,斜躺大石上,劲量让自己舒服些,赏了一个字:“滚。”
商队灰溜溜的走了,老夫子纳闷,不知侠义心肠的救命恩人为何脾气这般古怪。
老夫子素衣内侧的八品狮补袍藏的不够好,半分衣襟露出,娃娃觉得扎眼。
吴英立在石头下,将山大王的马鞭握在手中,不错,比自己那根长了三寸。
谁唱的声音小了,就是一口老酒一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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