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和帝定定的看着小女儿半晌，心中翻腾不息的恼怒情尽数转化成了无法言说的苦闷，沉声道：“不是他们想要背叛朕，是因为朕老了。老人，即便帝王也没办法给自己手下的心腹官员保障，他们挖门盗洞的就是想保证自己的身份、地位、权利。”
征和帝脸上的颓唐触动了如意心里的隐忧，因而越发没办法忍受官员对父皇的背叛，不客气的说：“没有父皇，他们连挖门盗洞的机会都没有！”
“好啦，怎么你比朕还生气。”有人替自己难受总是会让人新生温暖，征和帝摸了摸女儿的发顶，浑身火气散了大半，柔声道：“过来了就跟朕一同去集贤殿吧。”
“父皇要在集贤殿设宴？”如意低呼一声，扬起笑脸惊讶的看着征和帝，想不明白向来视集贤殿为精神圣域的征和帝怎么会把宴席搬到那里去。
征和帝顿时冷笑道：“他们气得朕吃不下饭，自己还想在集贤殿用蹭一顿御膳？朕非要他们饿一整晚不可。”
可真是小心眼，看来是气狠了。
如意看着征和帝不依不饶的模样心里暗暗猜测起哪几位大臣会和此事沾上边，被父皇宣进宫羞辱。等到她真的看到这个场面，不得不承认自己想得还是太简单了。
征和帝那不叫“发火”，而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三位丞相都与关内道官员有亲，一句“请陛下息怒”刚刚出口，就直接别征和帝以“包庇”的罪名撸掉了官位，被禁军押在专门看守犯了错需要讯问的宫人的静思斋里禁止出入；紧接着，征和帝直指三位丞相勾通内外，以至于朝中无人得到晋地官运强压富商与蛮族交易盐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派人拿着虎符前往京郊大营调兵五千，围了京中全部与晋地有亲的官员，将人困在宅邸之中不得动弹；更另外调派了三千人马，直接闯入将萧慎呈递的信件之中明确指出的官员京中家宅，将人擒拿到大理寺看守。
大理寺自有一套讯问官员的办法，短短一夜过后，便由得到了无数证据证明萧慎送来的消息的正确性。
征和帝看着大案上摞了老高的奏章，冷笑一声闭上眼，把身子靠在隐囊里，手指虚点着奏章：“如意，你来念念上面都写了什么？看是不是和朕昨晚上对你说的一样。”
如意咬了咬嘴唇，为难的看着征和帝半晌，才将手伸向奏章。
白纸黑字写满了“担忧日后”的话，如意实在不忍心念给老迈的父皇听，一本接一本的扫过奏章后，她竟挑不出一个字念出声，让父皇高兴点。
征和帝宽大温暖的手掌拍了拍如意头顶，虚弱而淡然的说：“行啦，别看了，朕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他们说的话，不过就是‘能有今日全靠陛下提携，然臣一家有心日后无贤君相伴，日日惊恐不安，今日辜负陛下信任，请陛下随意责罚，然栀子无辜，但请陛下宽恕’之类的废话。他们说得倒是好听，哼，——随朕处罚？！真要是甘心情愿随朕处罚，就不该提醒朕当初他们为朕出力在先，再说不能留下后嗣是为君不仁在后。都在威胁朕呐！”
皇帝权利虽然大，可全国上上下下那么多种类繁多的工作却不能全靠皇帝一个人做。如果这群臣子打定了注意跟征和帝犯拧，征和帝难道真能把他们全都赶回家吗？
征和帝必定做不到这一点！
看着征和帝大案上比自己还高的一摞奏章，如意不高兴的抿紧了嘴唇，彻底明白过来为什么父皇昨晚上自从丞相开始为了亲眷推脱而不高兴的原因。
——这些人都在以势凌君！
若父皇昨夜退让了分毫，必定被人看出他心里的软弱，然后捏住弱点狠狠进攻，甚至可能会打破父皇为君的底线。
“父皇，我马上要过生日了。”如意忽然插嘴提了一句跟朝政全无关系的话，说完这句，她继续笑眯眯的说，“等我过完了生日，不要两个月就该请灶王爷、庆祝元宵节了。再过几个月春暖花开，便可以开恩科了。等开了恩科，父皇就能有很多很多新收拢的人才。”
征和帝很快明白过来女儿把漫长的半年岁月压缩成几句话全是为了哄自己，不愿意让如意白花心思，索性收起怒容，笑呵呵的说：“是啊，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好处，他们虽然嘴上无毛办事不牢靠，却都有一颗报效君王的热忱之心。朕也该换一些自己看得顺眼的官员了，年轻人总归是不错的。”
几句话定下未来朝堂变换，征和帝抻了个懒腰，推着如意后背说：“走走走，咱们爷俩都该歇歇了，回昭仁殿好好歇一觉再说其他的。”
征和帝简单粗暴的表明了自己处理朝堂的决心后，撒手将人物丢给官员，朝堂上的官员顿时都明白了征和帝的意图，纷纷夹起尾巴做人，再也不敢试探征和帝的决心，害怕苦心经营了一辈子才爬上来的官位也向几位丞相似的说丢就丢，还挂了个“包庇罪臣”的恶名，连归乡安享富贵的机会都失去。
如意看着父皇一天比一天更加威严的气势和说话越发轻松的语调，明白此事已经尽在他的掌握之中，索性抛开此事，专心的为即将离京前往封地的前太子嫡子安鸿准备仪程。
寒风烈烈，陌上百草已枯，坚实的城墙不但阻隔了长安的富贵喧嚣，也将离愁别绪彻底割裂。
变成了亲王妃的季氏散去在东宫时候的满身郁气，看着竟让让人觉得精神焕发，季尚书握着女儿的手老泪纵横，大亲王妃的几位兄长也同样绷紧下颚，神色哀戚。
这表情可比太子死了的时候，难过得真诚多了。
如意心里想着，手上却把强行把安鸿拉到人少的地方，让碧水和碧玉挡住他们俩的身影，把厚厚一沓银票塞给少年，忧心忡忡的叮嘱：“也不知道你的封地民风如何，那里的官员会不会欺负你。父皇也不放心你和嫂嫂孤儿寡母的过去，但是没办法，想让你安安稳稳的只能命令你离京，他不能来送你。所以，父皇情绪有些低落，一定让把这些银票送过来。这些银票都有官印的戳子，随便哪个钱庄都会给你兑钱的。我问过父皇了，你去兑钱的时候——不兑钱的时候也可以——把有私印的信件交给官办钱庄的掌柜，他们自然会把信送到京里，这样咱们就能时时刻刻通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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