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很快被一张张写满了大字的宣纸淹没,大字紧顶边缘,几乎破纸而出,各种负面情绪清晰的镂刻在每一个字中。
安茁缓和情绪后丢开毛笔,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般沉静下去,在他脸上再也看不到不甘和忍耐,彻底成长了起来。
安茁一张张捡起写过的宣纸,像是祭奠自己不复存在的天真似的,满脸郑重的将宣纸在烛火上引燃、焚毁。
直到它们全部变成黑灰被吹散在书房里,安茁才推开书房门走回正房。
一进门,安茁立刻注意到太子妃红着眼睛。他几步上前,猛然跪在母亲脚下,将脸枕在太子妃膝头,认真的说:“母妃,过去是我太天真了。我们母子能够虽然不被父王所喜,却过得悠闲自在,是皇祖父对我和九姑姑真心交好的奖赏吧?但我不与‘如意’之间的青梅竹马之谊是真的,不会因为我现在意识到自己和她的真正身份而有所转变。若是有朝一日我能给她保护,必定竭心尽力。”
太子妃欣慰的点着头,用力捂住嘴不让自己的哭声传到屋外去,可泪珠却顺着她的脸颊不断跌落。
这么多年来,她明明知道真相,却一点不敢向儿子透露,既害怕他知道真相后,迁怒九公主,而让他们母子更难在宫中生存;又害怕儿子想不开,移了性情变得偏激或是算计。
现在,儿子的表现终于让太子妃觉得自己这些年来的忍耐都值得了。
她的儿子长成了一个心思通透又懂得感恩的好少年,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陛下虽然年老,可身体硬朗,眼看着再活五年不成问题,而太子已经让陛下不满到将他的子女视为伶人,太子这艘看似牢固的大船实则破烂不堪,只要有人再添最后一根稻草,足以摧毁太子现有的一切。
到时候,跟着太子胡闹过的子女都将体会到陛下的雷霆之怒,而不再是目前只将王氏所出的长子贬为庶民、驱逐出京的毛毛雨了。
但唯独她儿子不会受到任何责罚,还会被陛下当作安抚宗室的标杆,许以高位,好好呵护成人;即便换了国主,为了证明自己的心胸广博,也必定会善待没有任何竞争力的前太子的嫡子。
——太子妃不是不渴望儿子能够坐上帝位,可太子这么多年来的做法早就让她无比清醒的知道太子若登上高位,他会更加害怕阿茁嫡出的身份,主动为阿茁安排好罪名,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哪怕当一个地位尊重却没有实权的闲散宗室都比跟着太子一路到黑的结局强太多了,她决不允许那个混账把自己儿子推入万丈深渊!
既然太子不肯主动退让,她只有请太子尽快去死了。
短短一瞬间,太子妃心里已经闪过无数念头,当她看向唯一活下来的孩子时候,眼中又恢复了温婉柔和,轻声劝说:“你今天情绪大起大落,定然疲累,早些去歇了吧。咱们母子不必等太子了,他不会过来的。”
阿茁抿紧嘴唇,郑重其事的承诺:“母妃,等我成亲立刻要求分府出去单过,让您每天都舒坦。”
“嗯,我等着阿茁让我过上舒心的日子。”太子妃怜爱的摸了摸安茁的脸庞,终于推着他的后背催促他好好休息。
太子妃是个聪慧又远见的女子,她想得一点不错,这一夜太液池边的晚宴上,太子果然狠狠跌了个大跟头,让他撞得头破血流。
太子子女当夜在太液湖边演员,虽然不能与梨园艺人媲美,原本也勉强算中规中矩,在不通音律的刘贵妃听来还算悠扬,下饭已是足够;但对于精通音律,甚至能弹得一手好琵琶的征和帝而言,这样的表演就让他食不下咽了。
“酒菜不合陛下心意么?陛下今晚用的实在不多。”刘贵妃看着桌上杯盘皆满的状态,忍不住担忧的主动开口。
征和帝年老仍旧保持着极好胃口。
好胃口是他强壮如往昔的关键,但今晚,刘贵妃敏锐的意识到征和帝吃的太少了,连他正常食量的三分之一都没有,不由得面带忧虑的看向征和帝,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安心。
征和帝不想让刘贵妃为自己担忧,随便找了个理由推说:“夏日蝉鸣阵阵,朕听得心烦意乱,总觉得像是上天预警,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由于征和帝摆出的表情太义正词严,刘贵妃立刻意识到他在编理由,不由得闻言掩口低笑:“陛下净吓唬我,若是真有上天示警,勤政如陛下哪还有心思陪臣妾在太液池上饮酒宴乐。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陛下吃不下饭,陛下就告诉我嘛,臣妾好想知道。”
征和帝往游船下望了一眼,池边吹奏的乐曲顿时错音走调,征和帝一脸忍无可忍的说:“爱妃你看,这就是朕吃不下的原因!朕是要稍微往东岸看一眼,这曲子立刻跑得没边了。朕难道是会吃人的大虫?他们自己哭爹喊娘的求着往朕面前凑,朕现在给他们机会表现了,结果就演奏成这副德行。太子是故意恶心朕,让朕吃不下饭的吧?要不是朕还没老得神志不清,简直要怀疑太子打算用他儿女演奏的烂曲子逼得朕硬生生饿死。”
刘贵妃粉嫩的舌尖划过艳红丰唇,抬起广袖遮在征和帝面前,忽然向前一凑,亲了亲他的侧脸,然后咬着征和帝的耳廓语调柔媚的说:“臣妾愿舞一曲,为陛下助兴,只求陛下多用些饭食。”
征和帝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抬起手摸了摸脸颊,嘴唇一触即分的柔软感觉还留在他脸上。他的视线移向刘贵妃,将她羞红的面颊收入眼底。
刘贵妃轻巧的站起身,几步走到床头,舒展开苗条的身体。樱色的裙摆在她身下微微摇晃,一截绣着衔珠鸾鸟的鞋尖从裙底探出,下一瞬,修长的美腿向左探出一步,莲步轻移,带动着整个身体旋转,裙摆扬起美妙的曲线仿若满树落花飘散在空气中,她的手臂在身前交叠,指尖仿若挽出一朵盛放的牡丹。随着手势的变换,背对着征和帝的刘贵妃一手托腮,另一只手臂高高抬起,脚尖点地不断旋转,腰肢弯折出惊人的弧度。
她猛然停住动作,娇媚的脸庞展露在征和帝面前,充满了柔情的眼波如同潮水一般冲刷着征和帝的心,仿佛终于为了心上人绽放的牡丹,风华绝代。
征和帝对上刘贵妃的视线,猛然起身上前,将绝色佳人拥入怀中,忍耐不住内心的震撼与渴望,横抱着她快步下船登上御辇。
空气中飘荡着征和帝讨好的声音:“爱妃,你这样看着朕,朕还怎么吃得下饭食,自然先品尝爱妃才是。朕这一顿少吃的,一会全补上。”
征和帝就这么不留一句话的走了,坐在太液池边奉旨演奏的皇孙、孙女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到底应该在原地等候征和帝回来继续用膳,还是立刻收拾东西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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