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什么跑，”卜错道，“我是鬼的头头，当然不怕光。”
“我懂了我懂了，”贾不假恍然大悟对欧耶道，“咱们昨晚是碰见传说中的‘百鬼夜行’了！他他他，他就是带头的那个！”
“不可能，”郝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了，只听他伸了个懒腰，用无可辩驳的语气道，“百鬼夜行的鬼怪都是些奇形怪状的家伙，什么肉人啊、独脚怪啊，昨晚那群人，还有眼前这个，看起来可都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
卜错早已拔出了插在腰间的折扇，打开来轻轻摇动，笑道：“还是你清醒，不然贾老板还真信我是鬼呢。”
欧耶对贾不假道：“而且天王殿门口那人还说了，他们十几个都打不过他一个，如果他是带头的，干嘛要打起来？”
卜错道：“兄弟脑子也灵光，昨晚我不过是赶走了十几只想冲进柴房来的蟑螂老鼠罢了，许是他们跟你告状了。”
眼见贾不假刚刚正常起来的脸色突然又变得极其慌张，声音又开始颤抖起来：“你……你什么意思！你是说那些人……”他再次想起自己在天王殿门口踩的那个人和密密麻麻躺在地上的那些个旅人，在他的想象中这些人已经变成了蟑螂和老鼠，而且安安静静伏在那里直勾勾望着自己，不禁胃里一阵翻腾，吐了出来。
欧耶看到贾不假被卜错吓得不轻，心里有些不忍，便转移话题道：“阿卜，为什么我们昨晚看这寺庙很是光彩华丽，早上看起来却如此破败，到底是被人使了障眼法，还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呢？”
“这我可不知道，有的人一想到有便宜可占，就被猪油蒙了心，看什么都是好的。”卜错笑着瞟了贾不假一眼，缓缓坐在廊边，道，“这兰若古寺从来就以古朴简陋著称，从古至今也不曾光彩华丽过。”
欧耶道：“从前先皇下旨，把全国道观庙宇翻新一遍，这兰若寺也没有再修缮么？”
卜错道：“兰若寺住持宝德大师认为古刹还是朴实无华为好，过于华美反倒失了本心，故而把官府拨来的修缮款都用于救济穷人了。”
欧耶道：“原来如此，这住持倒真是有慈悲之心。”
卜错道：“没有了豪华的外表，自然吸引不来这里的信众，原本这里便人迹罕至。后来宝德大师圆寂，近来新皇又封禁道观庙宇，这里更是荒废了。在传说之中，这兰若古寺自来是不少鬼怪的栖身之地，早年还流传有书生在此地偶遇女鬼，后来娶回作妻子的故事。”
“对对对，我也听过这故事，那女鬼后来变成人，还生了个孩子。”欧耶一听到自己听过的故事，很是兴奋，全然不管边上的贾不假已经面如白纸。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只要心中存有正念，就啥都不用怕了，你说是吧，贾老板？”卜错对这贾不假道。
“话，话不能这么说，”贾不假已经有些语无伦次，“鬼、鬼、鬼，鬼是要吃人的。”
“我觉得，”郝棒突然插嘴，“咱们再在这里打嘴架不赶路，这说情节就推不下去了。”
卜错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道：“走罢走罢，再不走太阳晒屁股喽！”
三人一马团成功升级为四人一马团，卜错和郝棒在前赶马，贾不假和欧耶并排坐在货物边上。马车驶离了桂花镇后，便是一个岔口，卜错和郝棒正要上官道，却听贾不假在后喊道：“错了错了，不是这里。”
卜错回头道：“你可想好了，你要不走官道，便要上锁龙岭啦，那路子可不好走！”
贾不假在后道：“走走走，别废话。”
马车便舍了官道，往另一条径颠去。一路上只见贾不假一脸愁容，满眼幽怨。
“我告诉你，这个叫什么卜的，一定不是好人。”贾不假声碎碎念道。
“你说卜错么？”欧耶正拿着一块破布反反复复地擦拭车子边缘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上的污渍，心不在焉地答道，“我倒觉得挺好的。”
“好什么好，”贾不假恨恨道，“这家伙来历不明，鬼里鬼气，早晚害死我们。”
欧耶眼见那污渍一直没法擦除，甚是不甘心，头都不抬，道：“你不是说，人和人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么？既然遇到了就是缘分，别想太多。”
贾不假“呸”了一口，道：“我跟他之间，一点信任也没有。”
欧耶道：“何况，你不还有郝棒跟着么，他看起来是条好汉，关键时刻会保护你的。”
“这才是我最担心的，”贾不假突然低声道，“我怀疑这个郝棒也不是好人，他和那个鬼书生是一伙儿的。”
“不可能，”欧耶总算把污渍擦起来一半，掸了掸手中的破布，道，“他和咱们一样，都是第一次见到阿卜。”
“呵，谁知道呢，”贾不假冷笑一声道，“你没看那些黑话，只有他能对得上吗？”
“我倒不觉得那些话有多黑，听起来还挺有文化的，”欧耶终于擦拭干净，把破布叠了叠，塞进怀里，道，“你也不想想，我昨晚说要住客栈，可是你死活要住寺庙里的，现在遇着了怪事，倒把锅扣我俩头上。”
贾不假被噎了一句，道：“你你你，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告诉你，现在就咱俩是一边儿的，到时候要有什么事情，你可得帮我。”他说完，偷偷往卜错和郝棒那里望了一眼，确认刚刚他说的那些话没有被前面的两个人听到。
欧耶笑道：“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老是疑神疑鬼的，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想想晚上去哪个寺庙栖身。”
贾不假一惊：“住什么寺庙？谁跟你说我们住寺庙？”
欧耶奇道：“你昨天不说住的寺庙么？”
贾不假道：“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懂吗？”
欧耶摇摇头：“不懂。”
贾不假不耐烦道：“就是今天我很烦，我一点都不想住寺庙了，我想住客栈了，可以了吗？”
欧耶心底暗笑道：“那敢情好。”
此后的一连五天，四人接连路过了几个村庄，白天赶路，晚上便在客店里歇息。这里原本地方偏僻，客店也不甚豪华，不过对于平时餐风露宿的人来说，也足以睡个踏实觉了。一到客店里，贾不假便开始摆起老板的谱来，他自己要了个上房，让其他三个人共同挤在一个的末等房间里，那三个人早知他的脾性，也不以为意。
到了第六天上，马车笃笃地开始进了一座山岭，郝棒在前呼喝一声道：“前头就是锁龙岭了，路可不好走，坐稳喽！”
这山岭倒算不得险峻，但却甚是绵长，而且路子崎岖不平。不过山花烂漫，绿树成荫，在山间路上颠簸却也别有一番情致。
四人在这山上盘来盘去，直到夜幕降临。欧耶这才发现，一天之内马车根本驶不出锁龙岭，不知道贾不假哪根筋抽抽了，非要走这样一条道，他心里早揪着贾不假骂了千百遍。
卜错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回过头来问道：“老板，咱们今天哪里在哪安歇？”
贾不假看日头已然渐渐西坠，心里头也有点发虚发毛。他原不知道锁龙岭路程如此之长，而且岭上既无寺庙，也无人家，连个借宿的地方都没有。
欧耶想了想道：“要不咱们把马车停靠路边生个火，也免得夜里野兽靠近。”
卜错耸了耸肩：“也只能这样了。”
郝棒道：“这样罢，咱们几个轮流休息，每两个时辰换一个人在这周边巡着，也添点柴火，免得出现什么意外。”
贾不假道：“我、我可不起来啊，我是老板呢。”
“就你事多，”欧耶嘀咕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摆老板架子。”
“就让他摆吧，”卜错笑道，“让他巡咱们也不放心，索性我和大棒槌一人多巡一个时辰，也就是了。”
郝棒点点头，算是同意，他四下找了不少枯枝败叶，聚成一堆，从怀中拿出火石，刻了起来。
卜错对欧耶道：“欧，趁着天色还没全黑，咱们去找点果子，一天到晚吃馍馍，吃得有点怕了。”
欧耶正要回答，却听贾不假自告奋勇道：“我去我去，采摘果子我极为在行的。”末了又补充一句道，“也让你们看看老板我的能耐。”
卜错看他跃跃欲试，便道：“也好也好，那我和欧去找点草料，这马跑了一天没吃东西，看来快跑不动了。”
郝棒自到一旁去拾检柴火备用。三组人分头行动，卜错和欧耶见着几丈远处有个坡，坡旁树边有些隐隐有些杂草。
二人走近一看，果然有一丈见方的草地，但夜色渐深，已然看得不甚真切，卜错先一步踩下去，拔了一把仔细瞧了瞧，又放在鼻子边上嗅了嗅，点头道：“这是紫苜蓿草，适合马儿食用，咱们打一些回去。”
欧耶道：“好是好，可是我手边没有工具，怎么打？”
卜错笑了笑，道：“我有。”他伸手往怀中一掏，掏出了前日手中的折扇和一把匕首，他将匕首递给了欧耶，自己打开折扇，不知往哪里一敲，那折扇扇骨末端突然伸出五把利刃。
欧耶惊道：“你竟然随身带着这么多利器。”
“这有什么，”卜错笑意不减，“行走江湖，防身第一。干活吧。”他动作甚是潇洒，起手上下，折扇过处，杂草纷纷应声而断。
欧耶也拿着匕首抓住长草一一割下，正用力间，不知脚下踩着了什么硬硬的东西，狠狠地硌了一下。他不禁喊了一句：“哎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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