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个屁!”那人坐起来,道:“我是酉时到的这里,这寺庙已经爆满了!”他从怀中拿出一对火石,点亮了身边的一只蜡烛,望里一照,果真全是躺着睡觉的商人、游侠、书生、猎户等等,人和人之间几乎是贴着,连下脚的地方都几乎没有。
贾不假脸上显露出极为失望的神色,对欧耶和郝棒道:“算了,咱们进去里面看看,也许里头不像天王殿这么挤。”
那人道:“里头?里头要有位置,我能到这里来?”
贾不假不耐烦道:“诶,我说你们这些人,就不能去住个客栈吗,一个一个的都来寺庙挤着占便宜,有意思么?”
那人道:“现在住个店那么贵,谁不想省点钱?你不想占便宜,那你来干什么?”
贾不假“刷”地满面通红,好在烛光微弱,完全看不出来。那人看得不甚真切,以为贾不假心下动怒,心想自己孤身一人,对面有三人,其中一个是魁梧大汉,一个是粗壮少年,若是打将起来,自己绝对不是对手。于是急忙又道:“虽是这寺庙人满为患,不过……”
贾不假忙问:“不过什么?”
那人道:“这寺文殊殿边上有个柴房,被个少年一人霸着,那少年武功高强,而且身手敏捷,我们全部人都打不过他一个。他说那房子是留给他的三个同伴的,你们仨若是他的同伴,晚上倒是无需再和我们挤地方了。”
欧耶在后头问贾不假道:“你是不是还找了其他人同行?”
贾不假道:“没有啊,又不是西天取经,干嘛非要凑满四个?”
郝棒突然插嘴道:“咱们去看看再说。”
贾不假回头道:“哦,你倒挺会来事啊。”
郝棒道:“我的人设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那种。”
三个人心翼翼蹑手蹑脚,跟在跳房子似的,走了一刻钟才走出天王殿,又穿过拥挤的大雄宝殿和文殊殿,来到柴房。三人站在柴房门口侧耳一听,果然里头甚是安静,不像其他几处鼾声此起彼伏。
贾不假上前轻轻叩了几下门,里头毫无动静。
欧耶道:“这哪能随便敲门都给开,必定有个暗号。”
贾不假道:“我哪知道什么暗号!”
郝棒道:“若是江湖人士暗中见面,往往都有切口黑话,对得上才行。”
贾不假恍然大悟,称赞道:“别看你跟个大老粗似的,倒是懂得不少。”他对着门内低声道:“天王盖地虎。”
门内寂然。
贾不假又道:“地震高冈,一脉溪水千古秀。”
依然无人应答。
郝棒道:“不是,你这几个黑话太超前了,咱这朝代都没有,你该说个别人听得懂的。你看我哈——平平仄仄平平仄。”
门内突然有了响动,有人低声回应道:“仄仄平平仄仄平。”
郝棒又道:“一三五不论。”
里头又道:“二四六分明。”
郝棒又道:“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
里头又道:“迷迷茫茫一村又一庄。”
门“呀”地一声便开了。留着贾不假在后边,看着郝棒满脸疑惑:“你以前该不是混黑道的吧?”
这间屋子里点了几根蜡烛,将房子映得透亮。它虽是一间柴房,却十分干净整洁,里头的东西看起来一尘不染,连欧耶都没有打扫的欲望。屋子里的柴堆上坐着一个面容清秀,穿着邋遢的书生,坐在柴堆上摇着折扇,笑吟吟地看着三人,作揖道:“在下在此恭候三位久矣。”
“说人话!”欧耶喊道。
“我等你们三天了。”
贾不假满脸疑惑:“你该不是认错人了吧?”
书生笑道:“不可能,你们不就是要往西边走的三人一马团么?”
欧耶道:“往西边走的三人一马团多得是了,你凭什么认为就是我们?”
郝棒搔搔头道:“我好像有个办法知道他有没有认错人。”
贾不假奇道:“什么办法?”
郝棒道:“问问他叫什么名字就行了。”
那书生道:“不错。”
“不错什么你就不错,”贾不假瞪着郝棒道:“你疯了么,我压根不认识他。”
书生道:“不是,我姓卜,‘卜算子’的卜,单名一个错字,‘错、错、错’的错。”
欧耶道:“‘错、错、错’的错,你这跟没讲一样啊。”
卜错道:“一看你们就没读过陆游先生的《钗头凤》,里头就有一句‘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欧耶在一旁道:“听这名字,倒像是我们一个团队的。”
贾不假怒道:“怎么就一个团队了,你叫欧耶,他叫郝棒,连起来是‘欧耶,好棒!’,加上他一个‘算错’算是怎么回事?”
欧耶道:“他不是算错,他是卜错,我们连起来是‘不错、好棒、欧耶!’”
卜错无奈道:“算了算了,你们还是叫我阿卜吧。”
贾不假侧头想了想,心道:“甭管他是真是假,我至少先应承下来,明儿悄悄起个早赶紧上路,别让他知道也就是了。”便道:“人和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这位先生既然和咱们有缘,要加入我的团队,就请和我的两个伙计到门外长廊暂住一宿吧。”
“啥意思,”欧耶道,“你想独霸这一间柴房?”
“怎么叫独霸呢,”贾不假摇头晃脑道,“我是老板,你们是雇工,哪有老板和雇工共居一室的道理呢?”
欧耶还要争辩,却被卜错一把抓住,卜错使了个眼色,与欧耶一同退出了柴房,郝棒也随之退了出来,贾不假甚是得意,连忙将门关上。
欧耶对卜错急道:“我们俩也就罢了,这柴房分明是你先占到的,他这算什么意思。”
卜错笑道:“他那柴房里有虱子,不住也罢,咱们就在长廊边上将就一晚也没啥不行。”
郝棒道:“对对对。”他话音刚落,人已迅速躺到柴房门口的长廊边,开始呼呼大睡。
欧耶无奈,便也倚坐在长廊的柱子边上,再看另一边,卜错已经轻身攀爬到长廊的梁子上,就躺在梁上睡着了。
三人就这么度过一晚。第二日清晨,贾不假一边挠着痒一边走出柴房,他全身上下被虱子蚊子咬了个遍,全是红疹。最尴尬的是大腿内侧被咬得最是严重,又不能伸手进去挠,十分烦恼。他夹着两腿走了出来,却看欧耶坐在长廊边,表情凝重,郝棒还在一旁熟睡。
贾不假一边抓着后背一边问道:“你这是咋啦,怎么这么忧郁?”
欧耶抬头道:“我觉得这寺庙有点不对劲。”
贾不假奇道:“有什么不对劲?”
欧耶道:“这寺庙有点破旧。”
贾不假道:“你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这寺庙装潢如此华美……咦?”他话还没说完,发现周边杂草丛生,再走几步伸头去前方的大殿看了看,墙面剥落得厉害,梁柱都已掉漆,屋顶也有些凹陷,上头的瓦片有不少已经被侵蚀掉落,与昨晚中的华丽的印象全然不同。再回头看看自己昨晚睡过的柴房,各种木柴、瓦罐、扫帚、破布堆放得乱七八糟,墙角边、横梁上全布满了蜘蛛丝,虫子们就在地面上到处爬行,也全不是昨晚干净整洁的模样,这看得贾不假全身更痒了起来。
欧耶又道:“我寅时将近卯时醒来,发现这大殿上居然一个人都没有了。”
贾不假又赶紧在寺庙前后巡了一遍,他先跑去天王殿,果然一个人也没有,又赶紧跑到大雄宝殿,也是空无一人,再到文殊殿、普贤殿、观音殿、地藏殿……都是空空如也,与昨晚人挤人的杂乱景象形成巨大反差。各殿的地面上虽然有些污损,却十分清爽,并没有曾经有人居住过的痕迹。他睡眠很浅,如果前后殿里有众人起身离去的响动,他一定会被吵醒。
贾不假想到这里,不禁毛骨悚然,浑身抖个不住,他颤声问欧耶道:“这……这里莫不是鬼窟?”
欧耶也是头皮发麻:“我不知道。”
贾不假喃喃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个卜错一定是个野鬼,他把我们吸引到这里来,就是想害了我们……哎呦!”他话还没说完,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鞋子,刚好砸在他头上。
却见卜错从贾不假身后的树丛里闪了出来,光着一只脚跳过来。他走到贾不假身边,捡起刚刚飞来的鞋子,往自己的脚上穿,悠悠地道:“白天不要说人,晚上不要说鬼,这都不懂么?”
贾不假一手摸着脑袋,一手指着卜错,道:“你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自然是鬼,”卜错把鞋子穿好,拍拍衣服道,“不但我是鬼,昨晚的所有人都是鬼。”
贾不假想起昨晚在天王殿门口还踩到了一个人,不仅更是鸡皮疙瘩起了一阵一阵。
“我不信,”欧耶道,“你如果是鬼,怎么见了光还不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