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阳奇闭了闭眼,看向南侧的山峰。
那是陆祁主帅的山峰。
他们最初都以为那女子能超出所有人意料地再次拿出什么奇妙的作战方案,像她一次又一次从容地让人大跌眼镜或是无限惊喜一样。
谁都没有想到,代未昭只是微微一笑,仿佛是在说饭吃完了这样寻常的话,摊手坦然回答:“没有了。”
到了这一步,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原来她也会力竭。
只是早就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所以毫不畏惧,千里奔驰到了这个地方,从容赴死罢了。
而鲁阳奇到了这个时候,也同样存了死志。
但是陆祁不能死。
所以商议后他们决计将陆祁和鱼子文安置在最南和最北的山峰上指挥。
而当匈奴真的攻上山头的时候,这两个被牵扯进战场的人,就可以迅速向南北两边的山林突围。
说是这么说
鲁阳奇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南边的山峰。
那面约好作为已撤退信号的小旗到现在都还没有被挂起来。
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呀!
鲁阳奇急得跳脚。,一刀把一个冲到登顶的匈奴士兵戳了下去,又忙里偷闲地看了一眼南面,沉沉叹一口气。
出乎鲁阳奇甚至是代未昭的预料,北凉似乎根本没打算及时止损,反而是想一鼓作气。
匈奴人的大量援兵赶到,本来是稀稀拉拉让人心口放松的山谷底又密密匝匝挤满了人。
而此时他们的箭矢石块,什么都不够用了。
鲁阳奇的心仿佛被一只利爪攥住,提调了一口气,屏息凝神看着足以让人头皮发麻的山谷,轮转了一下沾了满手汗的长刀。
接下来就是一场硬仗了。
随着匈奴像大片的马蜂挂上蜂巢一样,异常勇猛地攀上山石,这场居高临下的埋伏就彻底变成了面对面近身迎战的肉搏。
一个河中的士兵被匈奴狠狠捅了一刀,眼看站立不稳就要跌下去,却在最后一刻不忘拽住匈奴士兵的衣摆,两人撕扯拥抱着一起跌落下去,只余悬崖上一小片衣摆倏忽闪过。
代未昭哈哈大笑,畅快的笑声里却有不尽的复杂意味:“是我们的好儿郎!”
眯着眼环顾了一下四方。
站在山巅上,离天空很近,苍天清润,泛着干净纯透的蓝色,山上厮杀的人仿佛一抬手就可以戳破天空,然而即使隔这样近,苍天仿佛也对眼皮子底下的战争没有丝毫看法,任凭山上的一方被渐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代未昭劈腿踢开一个张牙舞爪的匈奴士兵,顺手胳膊肘一拐撑开一个扑上来的士兵,手中剑划过割开血液如花盛放。
撑着剑喘气的功夫看到远处,颜朔雪骑马护送着肃州的百姓向宣化涌涌过去。
杀伐攻势凌厉,阴毒好看的花架子少了不少,只剩下干干净净直取性命的招式。
不由得欣慰一笑,暗自感慨自己再次丧命之前,倒是给从前的副将保留了一个好苗子。
心里感慨纵然良多,手上倒是一点没有歇着,回身神色警醒步伐从容地避开一支暗箭,顺手将手中枪捅进一个人的胸口,再淡淡地拔了出来。
然而就是这一转身的功夫,神思分散,全神贯注用来应敌,等到她将人解决了,身后却传来一阵喧哗。
代未昭忍不住后背一僵。
是匈奴的人从背后打下了宣化再来奇袭?还是宣化的守兵察觉到什么?按捺不住了?要出来相救?
且不说还没有人到达宣化城下,他们是怎么察觉到的,这是疯了吗?带着人出来等着宣化被一锅端呢!
她自认见惯了风浪,心里吐槽,面上却没有什么动静,缓缓转过身来,便看见无数骑兵奔驰而来!
在所有人都愣神了看着这些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奇兵时,还没等谁发问,那边已经兴致勃勃地嚷嚷开来:“我亦霍将军麾下兵!”
代未昭身子一晃。
满谷让人绝望的攀爬着的匈奴兵里,陡然填满了银盔银甲的将士。
满坑满谷,一呼百应,扬声呼喝几乎要震啸天际,连带着山林都抖抖簌簌,仿佛能传到千万里外去,甚至响彻百年的历史长夜。
“我亦霍将军麾下兵!”
鲁阳奇不可思议地看向陆祁,他一直没有带兵离开,原来是因为早就准备好了这些援军吗?
谁知陆祁比他还不可思议,哈哈纵声而笑,大幅度挥舞着手臂,探头看向纵马疾驰到自己视线下的詹子迁,大呼小叫:“你来啦!”
詹子迁得意洋洋一挥手中将令,虽然不是他的,倒也用得坦坦荡荡。
在他身后,还不断地有援军汇入,虽然人数不多,却都年轻矫健,那声音从远处一直穿到山巅,在天地之间回荡:“我亦霍将军麾下兵!”
他的马小步快跑到了山路上,一抬头正好和伏趴着的陆祁大眼瞪小眼,脸上的兴奋比之陆祁丝毫不减,跃马扬鞭,银盔银甲,高声应答:“我来啦!”
什么反反复复的权衡计较,什么掐指间的谋算布局,什么路途中的艰难险阻,此刻都不必说,只一问一答,映得漫天云霞破开骄阳朗照。
陆祁挥舞着手臂和詹子迁隔空击掌,看得另一个山头影影绰绰窥得的鲁阳奇心惊胆战,捂着心脏连连感叹现在的小年轻。
事实证明,这心惊胆战不是没有来由的。
哐的一声!
摇摇晃晃要击掌的陆祁站立不稳,噗地向下方不远的山路上栽去!
詹子迁骑着马,目瞪口呆看着头顶一仗远的天降晋王,下意识地伸出双臂。
大楚晋王殿下陆祁,义薄云天驱兵作战,没有伤在匈奴人手上,而是在苦尽甘来援军至的时候,由于太过于激动,乐极生悲,成了个重伤病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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