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不大清楚。”诺亚坐回椅子上，诚实地摊开手。“以后可能会想到吧……不过现在想的，只是让这些人，我能看到的这些人，活得好一点而已。”
“你看外面那些人……哦这个角度看不到……嗯总之，他们过得也不怎么好。”诺亚指了指窗外。“地面上的四季很分明，在利蒙郡，冬天会很冷。人们要是没有东西吃，没有暖和的房子，就很容易死掉。可是我觉得，人不应该就这么死掉……人不应该活得不像人。时候我有个朋友，有一天被一根木刺刺到了，出了点血。过了几天，他就死了。死得跟开玩笑一样，可是一条性命就这么没了。”
“现在我能做到一些事情，就想让利蒙郡的人都能活得好一点，不要那么容易死掉。而利蒙郡的人们也会给我更大的力量，我们就能一起让更多的地方、更多的人活得好一点。最后走到哪一步，我也不知道。”
诺亚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简想了一下。“我们不是地面人。”
诺亚摇摇头。“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人。有什么区别呢？虽然你们中的一些人有魔力吧……但是我们大家一样都过得很差，过着不像人的日子……”
简低头沉吟不语，过了一会儿就说要去多斯镇市场看看。诺亚让杨和茉莉陪着她，自己休息了一会儿，去书房改军工厂的图纸。
军工厂就是诺亚要走的第一步。军工厂就是那个防备森严的大院子，里面分成了几个区域，彼此之间都远远隔开：测试区、枪械区、弹药区、其他武器区。其他武器区是最大的一块，以后还打算分出火炮区、爆炸物区、护甲区等等。
诺亚隐约觉得，这个世界的黑火药似乎威力更大一些，但是也没有办法测试。不过就算黑火药威力够大，他也还是打算使用无烟火药——黑火药的烟毕竟会遮挡视线。在弹药区，将会制造硝化甘油和硝化纤维，合成双基发射药，再分成枪用炮用两类。雷酸汞、底火、弹壳、弹头也都在弹药区制造，组合成定装弹再发给部队。枪械区顾名思义，是开发栓动步枪和半自动手枪的地方，以后可能还会有冲锋枪、机关枪甚至是狙击步枪。枪械的测试则在测试区进行。枪械的威力、弹道、射程、发射药配比、枪械材质等等，都要经过测试才能真正投入使用。左轮手枪问题不大，因为有现成的例子而且射程也近，不用考虑这些问题。但是栓动步枪就不得不考虑得多一些了。
哪怕只要粗略想一下，就发现会有很多麻烦事。能否开发出适合枪械用的钢，钢的质量能不能稳定？硬质合金怎么造，没有硬质合金用什么加工枪械？度量衡要怎么搞，如何保证加工精度？甚至是，这些区域之间如何隔开，弹药区的各个单元之间如何分隔才能防止连锁爆炸、弹药如何储藏、危险的半成品如何搬运……都是问题。
以利蒙郡的力量要做这些的确是太难了。不过好在还有时间。诸侯们的战争一般都会在秋收后才发起，在冬天来临前结束——只有这段时间他们能集中起足够的人力，也能避免恶劣天气带来的影响。如果是商会、佣兵团或者别的什么人想要对利蒙郡动手的话，虽然不会在乎是在哪个季节，但是他们能造成的破坏毕竟有限。
也就是说，如果有战争的阴云，也还有七八个月的时间才会爆发。就算没有开发出其他技术，只靠安妮的锈蚀能力，也应该能造出最少两百支枪。如果改进工艺流程的话，说不定会更多。
诺亚觉得，如果能有三百手持栓动步枪的战士，在挖好壕沟的正面战场上就应该能击溃东境最大的武装势力。加里公爵麾下的贵族和骑士大概有两百多人，他们会在半里左右的距离开始冲锋，而栓动步枪可以在敌人冲到面前这段时间里最少开十枪。双方人数相近的话，骑士在栓动步枪面前是不会有机会的。
只是这样的作战方式，需要的后勤物资也是惊人的，光是弹药就不是一个数目。只靠安妮一个人的力量肯定不够，还需要大量的铁匠配合才行……或者，用蒸汽机驱动锻锤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诺亚挠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弹壳因为是黄铜，因此可以用冲压的方式来制造，不再需要安妮一个个地锈蚀，但是这需要强大的动力，目前最靠谱的选择也就是蒸汽机……高炉炼铁需要往炉膛里鼓热风，显然手摇鼓风机的效率是跟不上的了，因此也需要蒸汽机。
怪不得蒸汽机能引领工业革命呢……这种东西真是太重要了。看来要搞军工，还要先搞蒸汽机才行。
既然已经有了陆俊成的记忆，自然不用从头开始慢慢研究蒸汽机的设计。诺亚想了一会儿，就决定使用往复活塞式双动带压蒸汽机。这种蒸汽机压力大、动力强，虽然早期容易爆炸，但是有了安全阀之后，安全性已经大大提升了。
而且，它的结构也不算复杂，在目前的技术能力下应该是能造出来的。特别是现在还有了简的帮忙，可以彻底排除一些隐患。
对了，以简的能力，既然能制造橡胶和类似塑料的东西，是否能可以她帮忙制造几支钢笔呢……现在的羽毛笔写字实在是有点效率太低了啊。
诺亚的思绪就这样发散开去。
而另一边，简不知道诺亚又在打她的主意，正在饶有兴味地逛着多斯镇市场。
简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更没有见过这么多东西摆在外面。五光十色琳琅满目，简对大多数东西都叫不出名字来。还好茉莉有经验，一件件告诉她。来自北方的毛皮、草药、来自南方的香料、水果、酒、来自西方的钢铁制品、皮革、染料和布料，各种各样看起来很有趣的手工制造的玩意，以及各种各样的食物。
简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用，鼻子也不够用。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让简觉得兴奋而困惑。地上的人们站在各种各样的货物中间吆喝着，用一些发亮的片片换各种东西。有些人喜笑颜开，有些人看起来就不那么高兴。有些人身上有不同的气味，茉莉说他们是来自不同地方的商人。有的人闻起来很好闻，有的人闻起来像是中午吃过的某些食物。
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多不同的东西，也从来不知道可以把东西就这么摆在地面上、桌上，摆成一摞一摞。有缠着头巾的人，穿着彩色的衣服，腰里挂着弯弯的刀，嘴边的胡子也向上翘起。有高大健壮的人，身上挂了好几件巨大的毛皮，露出粗壮的手臂来。有瘦灵活的人凑到面前，问简要不要买一串透明的珠子，说颜色很配她的眼睛。有孩子跑来跑去，有一个孩子擦过她的身边，被身边那个叫杨的年轻人一把抓住，抓住脚腕倒着拎了起来，一边喊叫着一边从身上掉出无数东西来。
有巨大的鱼摆在摊位上，肚子被剖开，把雪白的鱼肉露出来给人看，眼睛死死盯着天空；有挂起来的巨大的动物腿，深红色和白色相间的纹理，茉莉说中午喝的汤里就放了这种东西。有白色的、黄色的、黑色的面包，每一种能够换到的那种发亮的片都不一样；还有些红色的、绿色的圆圆的东西，看起来很好看。茉莉从衣服里拿出一个袋子，取出一些圆形的片递过去，对方就抓了一把递过来。
茉莉给简了几颗，让她像自己一样放在嘴里。简迟疑着跟着做了，觉得甜味在嘴里爆开，地吓了一跳。那东西比发光蘑菇甜得多，比吃过的苹果和葡萄汁甜得多，也比中午吃过的糖煮水果甜得多。可是似乎除了甜味之外，还有些别的味道。有点微微的辣味，还有点点咸。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让简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只是觉得眼泪都要流下来。
茉莉问她好不好吃，简只能点点头。三个人继续向前走，远远看到一个巨大的人像。茉莉说那里是港口附近的圆形广场，上面的雕像就是特纳伯爵像。再远的地方是大海，简已经闻到了咸味和腥味，在市场的诸多声音中也听到了有规律的哗哗声。茉莉说，要是再往那边走的话，就会看到来自其他地方的大船，用坚硬的木头制造，上面有几百人，在蓝色的大海上从一个地方跑到另外一个地方。只是现在只能看到南方的船了，北方的船要到明年春天才能看到。南方的船两头尖翘起来，船头雕着，船身细长，走起来的时候会有四十只桨同时伸出来，挂着巨大的白帆。简没有办法想象有那样的东西，也没有办法想象那么多的水。
在卡琳历17年学士月的最后一天，简来到了地面，第一次来到多斯镇市场上。在市场上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都牢牢记在简的心中，一直都没有忘记。
就是在那一天下午，简含着一颗混合了蜂蜜、海盐和黑胡椒的糖果，远远地望着远处特纳伯爵的雕像，心里想着巨大的船、没有边际的蓝色的水，以及巨大的白帆。简默默地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然后，简就看到了天使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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