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的确有点诧异。他知道这个计划不可能瞒得过布鲁斯子爵，所希望的也只是尽可能瞒得久一点。等他收集了更多数据，也就有更大把握说服自己的父亲，来同意这个看起来匪夷所思的计划。
但是布鲁斯子爵似乎并不关心数据。他可能只是通过直觉来判断的，依靠的是对诺亚和对利蒙郡的了解，可能还有一些赌徒心态。老子爵显然明白这个计划的核心目的：把一千两百人拉到一起居住、生产出大量商品，还要从中训练出几百人的民兵，给他们配发能够和骑士对抗的武器。但是这种事情，说起来怎么都像是天方夜谭。
然而他还是答应了。不只是答应，甚至还主动问诺亚他能做些什么。诺亚想了一下，很快给出了答案：“稳住多斯镇市场，抵住加里公爵的压力就行。”
这两件事也是诺亚自问难以做到的。农奴和农民的消失，肯定会让多斯镇上的人们惊慌失措。虽然诺亚还是会和多斯镇市场上的商人做生意，但是市场上将看不见本地顾客。对于一个商贸市镇，人流量基本上就是经济发展的指示剂，个人消费能力反倒不重要，只要市场看起来人头汹涌就行。
在这种情况下，多斯镇市场的摊位租赁价格一定会下跌，可能会有些商贩干脆关门走人。而这种传言一旦流行起来，就会影响其他人。恐惧将会如瘟疫一样蔓延，并且随着海船传染到其他各个港口市镇。多斯镇几十年来积累起的名声若是毁于一旦，不会有商人再来这里做生意的话，将会让诺亚陷入弹尽粮绝的窘境。
第二件事则更为关键。利蒙郡的动作肯定逃不开加里公爵的眼线，庞大的计划意味着大量的金钱流动，也意味着可能会有大动作。加里公爵若是觉得利蒙郡不安分的话，可能随时都会打下青岩堡直接吞并利蒙郡，那样就前功尽弃了。毕竟仅仅加里公爵下属的贵族和骑士就有二百多人，都是能立刻拉上战场的精锐力量。而青岩堡却只有区区十五名骑士，而且连马匹也备不齐。
布鲁斯子爵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拿起窗台上的陶罐看了看，又打开闻了闻。老子爵把那罐蒸馏酒重新放回窗台，望着海面出了一会神，才转过身来。“可以。不过我会需要一些人，偶尔出现在市场里。”
“没问题。”诺亚点头。他本来也打算让人们轮流休息，分出一些人去市场上逛逛问题不大。
老子爵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就出去了。诺亚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对话，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在刚才那一场有些漫长的谈话里，布鲁斯子爵从头到尾都没有咳嗽过。
看来居然误打误撞对了。诺亚去书架上拿下一个长满了青霉的甜瓜，一边心地收集青霉，一边轻轻笑了起来。青霉素只产自特定几个种的青霉菌中，能产青霉素的那些只是在甜瓜上比较常见一点而已。有不少青霉菌产生的不是青霉素而是各种毒素，可能会损害神经系统、肾脏或者肝脏。靠直接吃青霉来治疗老子爵的肺炎，看似波澜不惊，但其实也自有其凶险的地方。可是毕竟没有办法也没有时间做动物实验……
幸好运气不错，布鲁斯子爵连常见的腹泻副作用都没有，身体还日见好转。等烧出玻璃来一定要做几个培养皿，把能产生青霉素的菌株挑出来。青霉素在这个时代，基本上能算是救命圣药了吧。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要试试看用玉米浆培养青霉菌。
不过现在还是先考虑眼下的移民计划好了。要不要起个代号什么的呢？听起来会高大上一点吧……诺亚一边心地把刀上的青霉刮在羊皮纸上，一边想着这些不怎么重要的事情。
接下来的几天，也在忙忙碌碌中过去了。诺亚有时候会在工坊研究造纸，把各种粉末和胶加进去，还让安妮做了一些过氧化氢来漂白。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到处跑，找人问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时不时在纸上写上几句话。每个人都知道子爵继承人要做些什么事情，但是到底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石匠工会接到了一项新工作，用没有打磨过的石块和水泥，来尝试搭建一堵墙。这堵墙建在一处巨大的空地上，距离西山矿场和炉窑区都有些距离，反倒是离北山坡上的煤矿更近一些。木匠行会则被要求准备更多的木材，诺亚甚至给他们分配了更多的工人，还租给他们一批斧头和锯子。砍下来的树堆成中间通风的木材垛，树枝都被砍下来放在另一块场地堆起来。
铁匠行会也得到了一批工人。他们在西山矿场附近用黏土筑起许多炉子，用木炭和煤块炼铁。铁匠师傅每天都忙不过来，连学徒也不得不当成师傅来用。乔治总管忧心忡忡地数着钱币，总觉得青岩堡过不了这个冬天就会破产。学士觉得布鲁斯子爵的身体恢复健康是自己的药的作用，于是每天熬出更多的药给子爵喝，让老子爵过得苦不堪言。而镇里的神父则认为，利蒙郡主教的身体是由于神灵的赐福才有了这样的好转，所以三番五次邀请布鲁斯子爵去给信众们讲一讲自己和病魔对抗的心路历程，让老子爵的苦恼又多了一分。
安妮终于能制造出二氧化氮了，虽然比例还很低，只能看见淡淡的红棕色。不过女孩很振奋，每天都把魔力花在这上面，直到魔力用光才罢休。黛西最近也加入到诺亚的计划中来，和温妮一起承担起了大量的计算和核算工作。虽然黛西偶尔还是说几句怪话，但是看得出来，她也很开心自己终于能做些事，而不是跟在安妮后面蹭吃蹭喝。
造纸的技术也渐渐成型了。一开始造出的纸软塌塌又皱皱巴巴，只能当卫生纸用，让城堡里的人惊呼原来上厕所也能这么愉悦。不过随着诺亚对添加剂的实验和工人们抄纸技术的提高，外加发现了滑石矿，纸张也终于能变得平整、洁白而有韧性，直到用墨水在上面写字也不会洇。不过面对城堡里人们对卫生纸的怨念，诺亚不得不又开了一座造纸工坊，专门制造卫生纸，来满足那些已经变得敏感柔嫩了的屁股们。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在这个把书写材料看得和白银同样贵重的年代，青岩堡里的人们居然可以用纸来上厕所……诺亚每想到这一点，就觉得自己的科技树可能是稍微点偏了一些。
终于，在国王月即将过去、学士月即将开始的时候，诺亚觉得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在国王月的最后一个下午，城堡里的所有主管级人员和侍卫们，加上矿场主管、市场主管、以及远在炉窑区的肖恩，都被叫回城堡大厅，来一起面对那个他们一直觉得好奇的计划。
计划的名字，叫“方舟”。
想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脑中陆俊成的记忆都笑成精神病了，但是诺亚还自我感觉良好。诺亚这个名字配方舟这个计划，多好啊，简直天作之合。只可惜在这个世界没有人明白这个梗，有点明珠投暗的感觉。脑中陆俊成的记忆建议换一个名字，这么大气的名字留着以后再用。可是诺亚坚持选了这个名字，心说以后谁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呢。
两份记忆争吵不休，诺亚就在这样嘈杂的背景声里开始了这次会议。
布鲁斯子爵坐在主座上，今天特意收拾了一下。花白的头发束在脑后，胡子剪得整整齐齐。原色亚麻衬衫外套着羊绒衫，腿上穿着黑色羊毛裤，脚上的靴子闪亮，一点尘土都没有。老子爵面前摊开几张新造的白纸，手边放着墨水瓶和羽毛笔。诺亚坐在旁边，身后挂着一整张白纸，上面只写着几个大字：“方舟计划”。
民营家族企业开会嘛……陆俊成的记忆这样吐槽。
诺亚在心里抽了陆俊成的记忆一个耳光，站了起来。“各位，我们要在今年实施这样的一个计划……”
白纸翻过了一页，大厅里响起了几声惊讶的叫声。
“……我会先解释一下这个计划，然后再请各位提问和补充……这个计划看起来有点大，但是的确有可行性……”
“……我们的目标，是把一千两百人在今年冬天前转移到白沙河北岸的一处聚居地中，目的有如下几个……”
“……这件事没有人做过，但是我认为我们能够成功。原因如下……”
“……这是一项复杂的计划，涉及到上千人的安置和安排，所以需要在座每个人的努力。甚至还需要发动起我们能找到的每一份帮助力量……”
人群渐渐静了下来。增加矿场产量、增加铁锭产量、烧制更多水泥和红砖；制造肥皂、蒸馏酒和香水，扩大青岩堡的收入；武装一支民兵队伍，打造东境最强战力；全民教育培训计划，强制所有孩子学会基本读写算术，鼓励成年人学习读写；探索新的住宅方式，建造坚固耐用功能布置合理的砖混建筑；改善卫生和医疗状况；开发新产品，包括农产品、畜牧产品，如果可能的话，开发钢铁产品；在明年秋收前实现部分机械化……
这是做梦吧？不止一个人这么想。
然后，有人嘴边不心溜出了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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