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九日,尤曲新主突然背叛联盟,转而和大兴合兵一处,在燕军撤军路上追击,燕军始料未及,不敌尤兴合兵,死伤过半。甘奉为防全军覆没,带着一队人突围,掩护大军撤离,最终,燕军幸存十八万,而护国大将军甘奉,被尤曲先鹿侯生擒。
而后兴兵撤回,尤曲人则将马蹄踏进了博野城。
博野城乃燕兵新下之城,地属潮州,位于兴与浮涂的交界处,一面临山,易攻难守。
守将乃是甘奉麾下谢玄,先鹿侯以甘奉做要挟,使谢玄开城受降,但入城之后却言而无信,不仅杀了谢玄,还回敬了燕将军霍慎那日辱国之举——他将博野城屠杀了个干净。
然后他派人将书信合着谢玄的人头一并送入建安。
书信中说,燕王若想换回护国大将军,需拿尤曲公主珥宁做交换,并且,指名要霍慎护送。
司马恪勃然大怒,一国武将之最,竟被昔日盟友生擒活捉,用以要挟,这下,全天下都在看燕的笑话!这种嘲笑,可不是七七被一条蛇吓到往男人怀里钻这种嘲笑。这是一国之耻,全军之辱。
可甘奉也不能不救,于是七七率戚家军,再次护送尤曲公主上路,一路上尤曲公主都像个任人摆弄的提线木偶,再无来时的生气。七七试着与她交心谈话,但珥宁却从不肯多说,每次她向珥宁打听先鹿侯时,珥宁都说:“我虽不懂兵法,也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岂会将康哥哥的讯息透露给你?”
她问:“康哥哥?他比你大多少?”
珥宁想着年龄似乎并不算什么机密,也不是什么关键因素,反正一路上没人和自己说话,嘴里也实在快张蘑菇了,便告诉了她:“六岁。”
七七笑着悄悄靠近了珥宁一些:“看来是青梅竹马哦。”
话匣子便被这样打开,珥宁终于开口试着谈了谈自己的过往,最后她说:“康哥哥是个好男人,可……”
“可你还是喜欢韩非多一些?”
少女心事好像和谁都能聊,珥宁渐渐忘记了七七的身份,话渐渐多了起来,却仍旧注意着避开尤曲朝政和兵力不谈,她只有十几岁,一直是养在高墙里的金丝雀,从未涉世,以为只要不聊到作战方面,便不算泄露什么秘密,但敏锐如七七,不难从这些仅有的线索里,摸索到有用的信息。
戚家军于十一月二十二日,抵达了浮涂边境。
而后,她接到先鹿侯书信,约她三日后,于尤曲的月牙山交换人质。
三日后,她也真的去了,途径一个岔路口,前军传来停军的旗号。
她在马上眺望,问一旁的韩放:“怎么了?为何停止前进?”
韩放扯过个水囊递给她道:“末将也不知,或许是顾飞察觉了什么异样吧。”
她喝了两口水,拿手背擦了擦嘴,一夹马腹说:“走,去瞧瞧。”
两人打马追上前军,顾飞正好迎来,对她道:“将军,前方是个岔路,大路烟尘弥漫,鸟兽惊飞,恐有伏兵,大军是否沿路前进?”
她听后并未着急做决定,而是央马行至列前,放远一望,果如顾飞所说,她又打量了路,路口笼在繁茂的灌木从中,显得十分僻静。
她不禁笑了对韩放说:“这先鹿侯是不是把我当傻子了?”
韩放跟着她的目光看去,试探问道:“难道大路均有伏兵?”
她弯了弯嘴角,眼里有她在马上特有的自信光芒:“这路两面环林,中凹旁凸,正是设伏之佳地,并且是一条通往月牙儿山的捷径,想要三日之内赶到月牙山,必须得走路,但他也知道,路地势太险,料想我可能猜到路有伏,怕我舍近求远选择大路,是以在大路设下一支疑兵,引我从路前进。”
顾飞围上来,说:“那怎么办?三日之期马上就到了,咱们走大路?”
她摇头,末了吩咐一旁的行军司马:“拿炭笔棉布来。”
然后她在棉布上写下,欲救珥宁,带着甘奉来博野城相见。
韩放劝她:“咱们是来换大将军的,这样是不是会激怒先鹿侯?”
她央马往前走了几步,对着路的入口朗声大笑:“哈哈哈!甘奉死了更好!老子以后就手握全燕兵力了!尤曲人爱换不换,走,咱们回城喝酒去!”
韩放和顾飞见她一个人对着空气哈哈大笑,也知道她是刻意说给丛林中的尤曲伏兵听的,二人对视一眼,传令回城。
七七驾马快跑两步,追上二人,将棉布绑在箭矢之上,抽出宝弓,将箭射在道路一旁的一株杉木之上。
她果然带着兵回了博野,秦惊、范琢、徐麟,等人知道她前来,也纷纷赶来博野与她汇合。
博野已成修罗场,死尸伏地,尸水横流,蛆蝇满目皆是。城中幸存的百姓不过几千,被迫缩在城北偷生。
她到了博野,便派人收拾了尸体,然后就驻在城内整日和士兵们饮酒作乐,篝火燃至天明。
同时,她从蓟城调来赵恭,岳立,命他接管戚家军的司库工作,赵恭已是四品将军,早已不是那个的司库官,但仍以她马首是瞻,对她的命令,从来不敢言他,她搜刮了城内所剩不多的钱财,再从军饷中贴补一些,命赵恭低价采买稻草和高粱。
白天就带着士兵扎扎稻草人打发时间,晚上就喝酒吃肉,击鼓为乐,高兴时还唱唱歌,跳跳舞,三日之期早已过去,她却一点也不关心甘奉的生死。
赵常和秦惊开始担心她是真的想借此将兵权收入自己囊中,便日夜催促,说她在城里日夜寻欢作乐,不仅加速了粮草的消耗,还使甘将军的处地更为艰险。
她那时正带着韩放顾飞在研发一种巨弩,对二人的进言置若罔闻。
眼见甘奉处地危险,赵常秦惊更是着急,不慎出言冲撞了她,说她公报私仇,为一己私欲不顾圣命,加害忠良,她听后大发雷霆,将赵、秦二人各打二十军棍,绑在博野城墙之上,一天一夜,以此立威。
甘奉的人再也坐不住,上书弹劾她,奏报一篇接一篇的被送到司马恪案上,司马恪翻看两眼,并不做理会。
这日晚间,她仍在和顾飞韩放研究新型巨弩,一直海东青扑棱着翅膀飞入她屋中。
是司马恪来的信,信上说:将军威信已立,往后也适当收敛一点,不然孤这个大王,很难做啊。
七七忍俊不禁,不难想象司马恪提笔写信时的抿唇一笑。
她将信纸烧毁,重新投入巨弩的制作中来,这巨弩在原有的基础上改得更大,可三箭连发,箭矢的大堪比一支银枪,和羽箭□□比起来,优劣之处也很明显。
它威力更大,射程更远,穿透力更强,缺点是不如羽箭轻便,需要两人合力才可启用,准头、灵敏度都不如羽箭,在敌方攻城时,大面积压制敌方的效果也不如羽箭。
戚家军耗时整整五个日夜,造就了十余台巨弩,试发的时候,她还有些不满意,但也没时间再调整。
而先鹿后那边,见她处罚甘奉的属下,又整天在城里饮酒作乐,夜夜笙歌,从未派人来询问过交换人质一事,便真的信了她想借自己的手除掉政敌,于是先鹿侯便有些坐不住了,但他也惧于戚家军威名,不敢贸然进攻。
七七这边,粮草消耗得格外的快,驻城不久,就只剩下半月的粮草了,她也有点慌了,于是她强迫珥宁给先鹿侯写书信,让珥宁说自己病重,想得见“康哥哥”最后一面。
在几个大兵的强迫下,珥宁终于明白了:“我还以为你只是好心和我说话,陪我解闷,没想到你处处套我的话!”
她检查着珥宁的书信,漫不经心答:“微臣无意伤夫人的心……”说着,她自书信上露出两只眼睛:“只是立场不同,臣并没有其他选择。”
珥宁抄起桌上砚台愤力一砸,顾飞冲上来以背替她受了,她咂着舌:“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两口子也是够了。”
“滚出去!!霍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滚!”珥宁撕心裂肺的大吼道。
目的已经达到,她当然不会多留,墨迹还未干透,她就派人将书信送去尤曲,先鹿侯看了果然上当,立马带兵赶去博野,同样也经过了那个分岔路口,军师劝他行大路,他却忧心珥宁的安危,固执己见,选择了路,结果可想而知,巨石、火球兜头而下,树林里冲出来的尽是燕兵。
哪怕先鹿侯手里捏着这么大一张牌,哪怕他以甘奉要挟司马恪割几座城池给他也不是不可能,他却什么都不要,只要珥宁。
七七立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亲眼见证了先鹿侯全军覆没。
她瘪了瘪嘴,问韩放:“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韩放哪里知道她要说什么,遂摇了摇头。
她一拍手道:“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呐!”
燕军找到甘奉时,甘奉已被打得面目难辨只剩下半条命,看来先鹿侯在甘奉身上撒了很多气,她命人割下先鹿侯的人头,和半死不死的甘奉一起送回建安,献给司马恪。
那时正是早朝,百官都在,兵部侍郎高九,端着个锦盒说是霍将军连夜派人送来的大礼。
司马恪如今已不再坐在往日的太师椅上,而是端端正正位列王座,他在王座上一抬眼,见这盒子的大,语气平淡问道:“谁的头?”
高九也不知道,只将锦盒一打开,楚易率先认出那人惊道:“是尤曲的首辅大臣先鹿侯!”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尤曲王年不过十岁,这先鹿侯就是一国之决策者,如今首辅都被斩了,尤曲可图矣。
霍衍也是眉头一跳,而后忽然胸中燃起一阵兴奋,好久好久,霍家都没有这么光耀的时刻了,他不觉笑着对司马恪一拱手:“恭喜陛下。”
满朝随他而跪,拜道:“恭喜陛下!”
司马恪端详那人头半晌,忽然笑出了声来,满朝文武皆以为他是雪耻之后的欣慰一笑,却不知,他只是想到了那个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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