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说双喜临门,除了娶妻外,田工木在新婚的第二日又接到了一个好消息。
他接到了来自浙江绍兴一位朋友的信,和一坛上好的绍兴花雕。
酒,他是高高兴兴收下了。但更让他高兴的是那封信。
信中说,入冬前杨义必会携众而来。另外,还会来带钟古谚所遗留下来的十六门大炮,和数百火铳。
这可是个惊天好消息。
他不敢大意,就着烛台将信给烧了。
而另一边的弓长,并不知闫亭亭已嫁与他人,所以仍旧是日日夜夜为闫亭亭挂怀。
白日还好,他忙忙碌碌顾不上想起这事。可一到夜晚,尤其是睡前,就该担心起闫亭亭与她的家人来了。
尹立已死。
闫亭亭若再有个什么事,他怕是要受不住了。
这日夜里,西东跟着弓长漫无目的地走在总督府外的大道上。
“爷可是又在担心二夫人?”西东问。
“是啊。”弓长点头,继续走着说:“若教人得知她是我妻,恐她与她的亲人有危险。”
“唉——”他突然叹了口气,说:“除你之外,我身边真是连一信任之人都无啊。否则,我定要派人去寻。”
西东跟上弓长半步,勾着头问:“我去寻?”
弓长摆摆手,说:“再等几日。等余家那边的消息。”
“那只是个孩子——”西东不能理解地问:“爷怎么能期盼一个孩子能招来十几万大军?”
别说,还真招来了。
在余家给他父亲玩了一个月绝食之后。
余庆能眼睁睁眼看着自己的独生子就这么饿死?再加上投靠田正的信没有回音,一拍大腿,投靠官府就投靠官府,这是正道!
当强盗有什么好的?整日教人指着脊梁骨骂,哪日若死了,祖坟都教人抛出来!
在暂时安置好余庆的部队后,西东就忍不住问弓长,怎就知余家会说动余庆的?
弓长扬眉笑了一笑,说:“我看出余家性子很——拗。”
就凭这一点?西东觉得自家爷真是高人。
检阅过余庆的部队,弓长的一干属下不由得心里发毛,整日瞎跑,东抢西抢的一伙强盗,竟真有十六万人之巨!而且这个数一点儿都不虚!
当天夜里,姚飞悄悄找到了弓长。
他问:“将军何不将余庆的人马打散在我们的部队中?这若是他要造反起来,如何得了?那可十六万大军啊!”
“他们的人,还是他们的人。我们的人,还是我们的人。”弓长说:“若是将他们人手打散,那意图岂非过于明显?他若想造反,就是将他的部队打散,他该造反还得造反。指不定撺掇着我们的兵士也会跟着兵变。”
他说:“与其如此,不如与他一份信任。”
姚飞紧蹙眉头,看着弓长问:“将军若是信错,何如?”
“我不会错。”弓长笑了一下,说:“他有把柄在我手里。”
姚飞立刻问:“有何把柄?”
弓长说:“余家。”
他说:“自余庆率军而来之后,余家一直都住在我这里。”
“为何会住在将军家里?”姚飞奇怪地问。
“嗤。”弓长笑了,说:“那时在信阳他教我抓做了俘虏,观我武艺不错,非要跟我学。又怕我不肯倾囊相授,又非将我拜做了师父。所以,他现今与我同吃同住。”
这可真是匪夷所思——
一个强盗头头的儿子,竟将朝廷一品大员拜做师父;一个朝廷一品大员竟然收了个强盗的儿子当徒弟?
如今这都是何种世道……
再说那个被姚飞称作强盗头子的余庆。他在济南老老实实养猪一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过得那教一个懒散自在,一天到晚什么事没有,就是吃吃睡睡。
不老实不行啊。儿子还在别人手里呢。
这日他照常到总督府里去看儿子,看完临走了,却被弓长请去了内堂。
弓长也不废话,说:“你来之后,朝廷又派了新的官员前往河南各地任职。可那些官员还未走到,田正便以拯救百姓为名入了河南。现已驻军洛阳。”
听到这话,余庆就试探着问:“将军的意思是……”
“你的兵士与我的兵士一同训练一月有余,已见成效。”弓长伸长胳膊去握住余庆的手背,说:“作战虽有些勉强,但听指挥防守已能做到。”
他注视着余庆,说:“我想请余老大帮我守住河南。余老大是土生土长的河南人,想来也不愿看到家园被旁人所占据吧?”
“我早有耳闻,”他眨眨眼,笑了一下,说:“余老大抢遍天下,只为守家。”
“帮帮忙吧。”他说:“我们要守住的,不光是河南——是整个国家。国家,国在前,家在后,没有国,哪里来的家?嗯?”
余庆犹豫着没有说话。
弓长见他不说话,就又说:“海边东瀛人还整日想着蹬岸,川地夷人也三五不时要来抢掠一番。这是外面,可里面呢?别的先不说,就田正同他那个儿子,已将天下搅得天翻地覆了!”
“谁能想象——”他瞪起余庆,怒道:“这样一个偌大的王朝,十分之一的人都跟了他们了!”
“就因为那句:‘我等为黎民百姓而战’!若他是为百姓而战,那我又是在做什么!陛下又是在做什么!田正不过是取了个好名头,拿百姓当幌子!天下谁不知他想黄袍加身,受百官朝拜!”
歇斯底里的怒吼,让他的胸膛不停上下起伏着。
余庆不知是被弓长吓到了,还是被弓长所说的话触动了,犹豫着问:“将军要我做何事?”
弓长思量片刻,说:“余老大领着带来的部队回去,将田正所在的洛阳城围住。这时,田工木得了消息必定来救,我领五万兵士埋伏在黄河他们必经之路上。他们要渡河,必定需要船,我的人扮作渔民与工匠,他们一来借船和造船,我便有法子教他们身葬黄河。”
余庆眉心紧锁,半晌才问:“我若低挡不住,何如?”
“怎会低挡不住!”余家跨进门槛走进来,说:“田正所带兵士,也不过五六万而已。而且都是步卒。我们十六万大军,又有一万骑兵,作何怕他!”
他扬了扬下巴,说:“我不服气!就因为他们人多,爹以前就处处想让,这次非要将他们打个狗血喷头!”
“他们是何种兵?我们又是何种兵?”他又说:“我们现在已是官兵,他们不过一群平民百姓。哪个平民百姓不惧怕官兵的!我们一到那儿,他们定缩在城里不敢出来!”
儿子所说有些道理。可——余庆蹙眉看着自家儿子,问:“你也要同我去?”
“我当然不同你去!”余家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说:“我若去,爹一过去见了田正,指不定就直接投靠他了去。我要跟着弓长去埋伏田工木去。”
弓长听着这话,不由在心里感叹,此少年果真聪明啊。
而余庆心里,却猛地一寒。
一个月前在来济南的路上,田工木已与他通了两份书信。
田工木得知他前来投军,便要他做内应,而后他与田正从山西、河南两路而来,攻打济南。到时,弓长定急于应付那两路大军,他在后方再一反——弓长十有八九逃不出生天。
即使能逃得出,那皇帝老儿也必定要杀他。
如此大败,岂能不杀来泄愤?
他再次看向自家儿子,难不成此事已教他得知了?
难不成他又将此事告诉了弓长?所以弓长才会急于将自己赶出山东,赶回河南去?
自己这是生了个什么儿子啊……这是给别人生了个儿子吧。
他看向弓长,说:“我愿听从将军安排。”
有这一句话,弓长就满意了。
他将余庆送出府,余庆却在跨出门槛后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然后说:“我老了。我无所谓。还请将军好生照顾我那幼子。他行事莽撞,将军莫怪。他、他——他是个好孩子。”
弓长当然知道余庆在担心什么,就说:“余老大放心,此次出兵,我定不教余家少一根毫毛。”
将余庆送走之后,他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大松了一口气。
扭头看向西东,他笑着说:“你去寻亭亭他们吧。”
大致计划已经定下,接下来的几日,弓长都在与他的下属分析具体行动方案。
已经知道田正在洛阳有五六万人。
但,田工木来救时,又会来多少人?
姚飞说:“既是来救,那速度就得快。大军行不快。田工木应会派出骑兵和少数步卒。”
“据我所知,”他说:“万民军的骑兵只有不足一万人,余下二十几万,皆为步卒。”
余庆十六万人将田正围困洛阳,田工木派出了兵力应在十万往上才算保险。
弓长如此在心里盘算着,问:“田工木从不上前线指挥么?”
“没错。”姚飞点头说:“我在山东已有十年,与万民军大打了数十战,从没在战场上见过他。田工木是何模样,我到现在都不知。”
“他那几个哥哥,倒是听说极为勇猛。”他笑了一下,说:“只不过早都战死了。”
“我有所直觉,这不上战场的,可比上战场猛砍猛杀的难对付。”弓长沉默半晌,说:“他极有可能料出我会在半路设伏。”
“我们再摆他一道。”弓长看着姚飞说:“倾城而出,你领余下人马进入河北,袭击田工木所在临汾。能攻则攻,攻不进去,就骚扰。”
“如此一来,他便无暇顾及河南。”他说:“只要拿下洛阳,抓住田正,便是大功一件。今日能抓住田正,我们明日就能杀了田工木。”
一听抓住田正、杀了田工木,下坐的人无不振奋。
然而,姚飞听了这番话,高兴之余,又有一些担忧,说:“如此这般……他们若突破重围,山东无兵把守,便犹入无人之境啊——”
弓长盯着他,说:“河南有多大?定要教田正出不了河南。”
事情就此商定,接下来,就该商量如何进兵,从进兵的具体路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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