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奈川县在东京的西南部外,面朝太平洋,气候温暖,人口繁华,渔业、农业和旅游业都很发达。
叶晓一大早便起床,到若洲海滨公园近距离欣赏了新一代日本地标京门大桥。清晨微凉,叶晓穿上了新大衣,eekenaxara驼色薄外套,这个季节刚刚好。叶晓不会舍得买这么贵的衣服,这是风吟在她衣柜里准备好的。
过去租的房子风吟早已帮她退了,也不知道是否赔偿了房东一大笔钱。叶晓问他,他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临走前风吟交给她一把钥匙,说是新租的公寓,老房子里必要的行李已经帮她搬了过去,顺便替她添置了一些新东西。租金已付一季度,之后她自己交就行。
风吟租的房子在城市东门的老社区,人文底蕴浓郁。不过小区很新,交房只有几年,是全国知名的品牌地产,以物管服务佳闻名。房子在一楼,下沉式的跃层,主卧在负一楼,卧室外便是花园。房租不便宜,不过风吟只是笑着说了句:“到现在为止我没有拖欠过你的薪水,你担心的话我可以加重你的工作量,不怕负担不起房租。”
贵的房子自有其道理,住进去一周后叶晓便爱上了这样的居住感,真是由俭入奢易。社区环境舒适,人少绿化多,出了电梯大堂便走入公共花园,老人带着孩子在这里安详地晒太阳。叶晓看着眼前这样的场景会有些感伤,想起以前的社区邻居们,或多或少流露出物质窘迫带来的焦虑不安。他们的神情里很少有这样的安详,大家都在为了生存而努力活着,叶晓是他们中的一员。而这半个月,她可以惬意地宅在新居里,甚至不必上楼。主卧里有宽敞的嵌入式衣柜与卫生间,浴缸比先前的舒适得多。主卧的落地门推开便是花园的凉亭,傍晚独自坐在这里喝茶,恰好可以看到漫天落霞。
生活里有很多美,当我们关注自身的痛苦时,便一叶障目,视而不见。
就在叶晓享受她的奢华新居时,十九岁的大岛京子正拖着她的行李箱在神奈川街头寻找网吧。京子这样的人群,被日本社会称为“充电少女”,她们都很年轻,打扮得也时尚,实际却经济窘迫。她们大多家庭不幸福,早早便出来闯荡社会,又付不起房租,只好拖着行李箱在街头徘徊,寻找营业到深夜的店。她们与世界的唯一联系和仅剩的温暖都靠手机维持,所以她们总是在找给手机充电的地方,于是有了“充电少女”这样的称呼。京子在小学同学里美家借住了两周,前天里美的男友喝醉酒后试图非礼京子,被里美阻止时狠狠踢了里美两脚,酒醒后又抱着里美求原谅。看着两人又哭又闹地拥抱,京子肯定无法再借住下去,感谢里美后正式成为神奈川街头“充电少女”中的一员。
年轻的京子很困惑,看着繁华的街道、来来往往衣着光鲜的人群,她不懂为什么别人就能获得幸福的生活。而自己从小便在不幸的家庭长大,不满二十便失去了对生命的梦想。她不太去想人为什么活着这种过于抽象的问题,寻找一家挂着“内有插座”牌子的二十四小时营业咖啡厅对她来说才是现实。幸好,这样的咖啡厅在神奈川的街头并不少见,往往隔壁便是娱乐场所,像她这样的“充电少女”实在没有钱吃饭了,便会去那里援交换取一点生活费。
京子很厌恶那些什么都不明白对她们露出鄙夷神情的人,仿佛是在谴责她们没读过书,不求上进,自甘堕落。他们根本不懂,有些人的人生,就是如此没有希望啊。京子出身于单亲家庭,十岁时父母离婚,母亲一个人养活她和妹妹。家里常年没有钱,生活艰辛。母亲每天早上六点就要离开家,一直工作到第二天凌晨三四点才回来。京子高中没有毕业便退学出来打工,她想离开家去自立,不想继续成为母亲的负担,妹妹还在读小学呢。
京子一开始在一家提供住宿的居酒屋打工,但生意不太景气,老板打算把店转手出去。没有学历的京子找第二份工作时颇费功夫,无处可住的她才会在里美租的房子里借宿。神奈川是个景色很美且繁华的地方,京子年轻而简单的大脑里并不是太明白,为什么自己在这里会生存困难。究竟怎样才能拥有幸福呢?安宁而稳定的生活如此难以获得吗?京子偶尔会在深夜里流着泪想想这些问题,却又转过身便睡着了。这是青春的无知,却又是青春的幸福。
京子终于又找到了新工作,神奈川厚木市有种名小吃很受当地人与游客的欢迎,叫做“烤骨碌肠”,曾经获得过日本b级美食盛典金奖。本厚木车站周边就开着好几家这样的烧烤店,装修都很简单,但每晚生意都不错。刚好有家店的服务生回老家结婚去了,京子得到了这个工作机会。
“烤骨碌肠”是将新鲜的猪大肠不经切割直接用水冲洗,因为内壁留有适当的油脂,经火烤后会膨胀滚动,因此而得名。这些烧烤店的“烤骨碌肠”都是限量提供,生意好的下午六点就已经卖完,客人只好点普通的烤大肠代替。作为资深食客,叶晓事先查好了资料,因此一大早便出发。参观完京门大桥,再到港口的海产直销中心吃金枪鱼套餐,叶晓下午还来得及到江之岛浴场那个能眺望大海的洞穴式游泳池玩了一圈。太阳刚刚绽放出黄昏的光泽,叶晓便来到了本厚木车站附近的“笑苑”烧烤屋。
京子在厨房里打杂,另一位服务生接待了叶晓,告诉她“烤骨碌肠”每个人限点一份。叶晓本来就有点抗拒这次任务,因为她平时从不吃大肠。但毕竟是收入不菲的工作,又能顺道一趟免费日本游,她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坐了一会儿,原本无人的店里人渐渐多起来,夕阳洒在门口,有一种烟火人间的宁静。“烤骨碌肠”烤起来的时候果然会滚动,一不小心就会掉地上。叶晓鼓起勇气夹起一块蘸了秘制味增酱,发现外面焦脆,里面多汁,味道居然真的很不错。于是叶晓又加了其他两份菜和一杯生啤,自在地享受起一个人的烧烤时光。
北岛彰走进“笑苑”时,并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只有从后厨走出来的京子刚好看到。浅灰色大衣被这个男人穿得真好看啊,京子在心里想。第一眼并不觉得多么惊艳的五官,可是仔细看来这个男人的神情极为迷人,像是黑夜里海,仿佛没有边际,令人迷幻与沉醉。
北岛彰的眼里并没有京子的存在,他径直走到喝了啤酒后微醺的叶晓面前,用标准的文说:“我想了很久,应该如何搭讪你。”
如果男人也可以用性感来形容,那应该便是北岛彰这种男人了。与八块腹肌和人鱼线没有关系,他的神情他的气质他的眼神都弥漫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神秘、迷离,仿佛抓不住的青烟。在醉眼朦胧的叶晓眼中,他大概已经算搭讪成功了。
“最后我想还是开门见山吧,我叫北岛彰,画家。我是日本人,会文,热爱中国文化。我需要一个穿旗袍的模特,占用你三天时间,费用五千美元,你愿意吗?”
“我愿意。”这句话说出口似乎哪里不对,叶晓恍恍惚惚间也在想,自己是不是太不矜持了。不过,做画家的模特,只要保证安全,似乎是新奇的体验,何况还有不错的收入。叶晓并没有醉,一杯啤酒哪里会醉人,她意识到,自己也许真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眼前这个男人,实在是有种让人心动的魅力,像是深海里走出的生物,散发着来自远古的深沉。
北岛彰留下了电话号码,“明天早上联系我,吃早饭时详谈。”
北岛彰走出“笑苑”,或许从头到尾只有京子和叶晓知道他的来去,旁人根本没有留意到。京子望着叶晓,非常羡慕这位客人,她没有了青春,却还可以坐在顾客的位置吃饭,有这样的男人主动来搭讪。而自己呢,除了青春一无所有,没有希望,也没有未来。
北岛彰在附近的温泉酒店住了下来,这里的温泉可以看到大海。这个季节来旅行的人不多,九点后温泉池里便只剩下北岛彰一人。他慵懒地靠在温泉池边,眺望着夜色下的太平洋,回想着叶晓的样子。
他刚刚可以轻松要了她的命,除非,风吟说的都是真话。
风吟说的会是真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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