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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三月初五—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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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蛰:初候,桃始花。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

    “老夫人的病好多了,近来也没有重发。刚才请了大夫来看,也说,再静养一段时间就好。”老夫人身边的侍女黄裳敛着手,低着头,站在门口毕恭毕敬的回答着徐致誉的问话。

    “好!好!灵虚观道长果真是名不虚传啊!孙管家——”母亲的病有所好转,徐致誉甚是高兴:“快去给灵虚观送一封重礼,以示徐府之谢意。”

    “是,我这就去。”孙管家应了话,抬腿就向外走去。

    这时候一个小管事匆匆忙忙的跑过来,还不小心撞了孙管家一下。孙管家皱着眉头,喝斥道:“这么莽撞的?你要干什么去?”那管事赶紧停下来,喘着气说:“管家,吴妈妈刚把九小姐接回来了……”孙管家只听了个开头,就打断了他:“回来了就去通知夫人。往这跑干什么?老爷这会心情正好,别去给老爷心里添堵。”

    那管事摆摆手,慌忙辩解:“不是,不是。一同回来的还有瑨王府的人,小的看着那人不像什么下人,应该是个主子。自己也不好做主,就来找您问一下。”

    孙管事想了一下,也想不出来,同九小姐回来的主子会是哪一个?这九小姐又和瑨王府有什么关系?还是去问问老爷吧,转头又回了喜雨院:“老爷,小王刚才来报说,这次跟九小姐一起回来的,还有瑨王府的人,看着像个主子。小的觉得您去看看会比较好。”

    徐致誉心存疑问,起身跟孙管家去了外院。因为来客是男子,代霍氏来接温稚的徐有娴倒是不方便出去了,只能让管事先去找徐老爷过来。

    今日书院旬假,徐有琋与三皇子约着去郊外骑马,他去取了课业后同三皇子一起回徐府一趟。贺元泽进了徐府就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五皇弟?你怎么在这里?”徐有琋见来人是五皇子,有些意外,隧见了一礼:“五皇子。”

    贺元蘅先让坐在一旁的温稚进内室,后对贺元泽回道:“三皇兄。前些日子,我奉父皇之命,留守姑苏。今日正是回京复命之时,正好受徐大人之托送其女回京。如今人已送到,待我向徐大人问候一声,便回宫向父皇请安。”

    “五殿下,劳您费心了。我这就去找父亲。沿途劳累,您不妨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徐有琋很是疑惑,是哪个妹妹回来了?他不记得有谁离京了啊。徐有琋近来一直待在书院,未曾回来过徐府,自然不知道府中发生何事。

    未等徐有琋前去,徐致誉便已经进来了:“多谢五殿下护送小女,臣感激不尽,若是殿下不嫌寒舍,不妨留下来用过午膳再走。”贺元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徐致誉心中一紧,不明白这个小祖宗为何会这样看着他?快走到堂室的时候,徐致誉就大概估摸出是哪位主子了,瑨王府,姑苏来的,可不就是前些时候被皇帝派去那的五皇子么。只是他为何会与幺女一同而来,这会儿又听见他说受自己之托,护送幺子,着实猜不透啊!

    “不必了,我来就是跟徐大人说几句而已,等会就回宫了。”贺元蘅一挑眉,语气有些冷冽:“徐大人,我不该插手你府上之事。只是我当真疑惑,你是如何管理下人的,不仅对小姐不敬,更是冲撞了我。大人是不是应该给我个交代?”

    贺元泽站在一旁打开了折扇,玩味的看着这个弟弟,想知道他又在玩什么花样。徐有琋则皱着眉看着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回答的父亲,疑惑颇多。

    “这……这,是臣疏于管理,让他们犯下这般重错。请殿下责罚。”这个九丫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跟五皇子跑到一块了,还让五皇子替她出头,徐致誉心下暗恼。

    “既是大人府上之事,我也不好多管。只是提醒大人一句,九小姐也是主子,任由下人欺负,可不太体面。”贺元蘅手指摩挲着茶杯的棱,语气淡然,面色却很严肃。此番话也算是提醒徐致誉,自己可是护着他不受重视的幺女,若是他再任由他人欺负阿稚,可就别怪他不客气。

    “是,臣一定好好管教。”徐致誉明白他话里意思,虽然搞不清楚五皇子为什么会护着九丫头,但是他也不敢反驳什么。

    贺元蘅做完了该做的事,回头深深的看了一下里面的温稚,无声说了一句:等我。转身便走出去了徐府,骑上马向燕宫的方向而去。

    徐有琋到这也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父亲是将那个送去了姑苏的九妹妹接了回来啊。不过,徐有琋也没有多问,因为他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父亲,今日旬假,我与殿下前去骑马。既已无事,这便去了。”徐致誉点点头,给三皇子见礼:“恭送殿下。”

    贺元泽和徐有琋一前一后的出了徐府。

    见他们走了,徐有娴才拉着温稚出来。刚才她躲在后头简直开心极了,没想到接待个妹妹,还能看见倾慕之人——三皇子殿下。他还那么的温文儒雅,一身石青色长衫衬得他越发俊朗了,那张面容、那副仪态真不愧是京城第一公子。其实真正令徐有娴倾慕并非他这一身好皮囊和他的名声,而是他与别的男子不同的气质。那日,她与姐妹几个在郊外的马场骑马玩,无意中看见贺元泽在马上豪放洒脱,无惧一切的魄气,这同他平时展现出来的“柔弱”形成巨大差别,几乎是一下就俘获了徐有娴的心。她不喜欢京中那些过于温润的男子,所以她就下意识的把这种样子当成柔弱……而贺元泽在马上呈现出来的那种魄气,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从那开始,徐有娴几乎就患上了相思病,她总是在找机会见三皇子一面,可是太难太难。而这突如其来的见面让她意想不到,只是远远的一眼,就让她心跳飞快,面若飞霞。

    温稚进来的时候,她像被当场抓住的小贼一样,心虚不已,一时间也没了得体的仪态。慌张又尴尬的开口,急迫的遮掩着自己不能诉说的心思:“嗯……一路奔波肯定幸苦了吧,来,来,妹妹喝点茶水吧。”温稚进了京城就感觉像有一道枷锁把她拷住了一样,她只觉浑身不舒服,这里的一切都充斥着对她的排斥。本就腼腆的她更不敢抬头看,也不敢随便开口。

    徐有娴也不生气她的沉默,这样最好,至少自己刚才的难堪就像不存在一样。温稚其实也注意到她刚偷看外面的人,和她刚才的那样子。这里的人可真够憋屈的,温稚想。因为姑苏城民风开放,一个姑娘要是对那个男子有意思就会向他扔一枝花来表达自己的心意,而不会像这里一样,悄悄看一眼都担惊受怕。

    听着外面没了动静,徐有娴拉过温稚的手,温柔的对她说:“有窈妹妹,可以出去了。”温稚思绪正在姑苏城里飘荡着,徐有娴突然拉起她的手,让温稚惊了一下,她有些抗拒的缩了一下,声音小小的:“我不叫有窈,我叫温稚。”徐有娴看她这么怕生又腼腆,更是多了几分温柔和体贴。对于温稚那口标准的姑苏方言,徐有娴并无轻视之意,毕竟她从来没有学过官话。虽然没听懂她的话,但是徐有娴基本可以猜到她说什么,看来这个名字,她还不知道。

    徐有娴笑了笑,执意拉过她的手,将她领了出去。见徐致誉还在外面,向他施一礼:“父亲。”随即又碰碰温稚,示意她像自己一样。温稚有些紧张又胆怯,而且她又很排斥这个徐大人,所以这声父亲说的很不情愿:“父……父……父亲……”笨拙小气的动作,结结巴巴的方言,土里土气的装扮让徐致誉眉头紧皱,果然这丫头在乡下长大,就是如此的粗俗,也不知道五皇子为何会护着这么个丫头:“行了,行了。有娴,你带着你九妹妹回去吧。过几天等你祖母彻底好了,让她在见见府里其他人。”

    转头又给旁边的孙管家吩咐道:“这次是谁冲撞了五殿下,给我打了棍子发落出去。”说完,扬长而去。

    “是,是。”

    徐致誉一走,温稚立刻垂下头盯着鞋面发呆,五殿下?五皇子?杜蘅不是在瑨王府做事的吗?怎么又成了皇子啊?那自己对如此尊贵的人那么放肆,会不会……天哪……温稚想到这,不禁打了个颤。

    徐有娴以为她是因为父亲对她的态度而伤心了,于是安慰道:“有窈,没关系的。走吧,我带你去你的院子里,顺便让你见见其他的姐妹好吗?”

    温稚点点头,顺从又沉默的跟着她向内院走去。为避免两个人说话不便,徐有娴特地找了一个听得懂姑苏话的丫头过来,又怕这样的举动让内向腼腆的温稚感到难过,特别解释道:“有窈,姐姐没学过姑苏话,有些听不懂,就找了个丫头来,你不要介意。你也别担心,我会让她教你说这里的官话,好吗?”其实温稚并不会觉得这样行为让她难受,她内心毫无波澜,不过徐有娴体贴的举动让她很感谢,故而对于徐有娴就没有那么抗拒和沉默了。

    “这里是你的院子,你可以给它取个名字。旁边是其他姐妹的院子。我呢喜欢诗书就叫做含章院、大姐姐严于律己,喜饮苦茶故而叫做苦茗院、五妹妹喜医书便以药材起名为竹沥院、七妹妹喜欢吃大桃子就起了个画桃院。那你呢?”徐有娴给温稚介绍完,转头笑吟吟的问她。

    医书啊……温稚不由得想到了青黛,她也是这样,把姚家能起名的东西全起上了药材名,想到这温稚嘴角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徐有娴以为她是开心有这么多姐妹,起的院名又让她喜欢,才绽放了一点点笑容。这个妹妹看来很单纯,很好相处呢。刚才见了她,徐有娴便觉得自己猜对了,这个小姑娘当得起有窈这个名字。她的确像墨夜里一弯小小的皎月,虽然没有太阳耀眼,但是平和又轻柔的光淡淡的洒在心上,比之太阳的热烈,她倒是让人舒服极了。

    “叫做题画,可以吗?”温稚没读过诗书什么的,唯一记得的便是杜蘅前些日子给她念的那篇文章,她很喜欢那篇文章。可惜,那本书丢在半路上了,怎么找都找不到,虽然杜蘅说还要会给她教别的,但她还是很难过。

    “你也喜欢题画吗?”徐有娴听见她说题画,很有兴趣的说道:“我很喜欢呢,题画中描绘的就是我心之所往啊!”这样一个共同的兴趣,让徐有娴对温稚心里又生了几分好感,态度也比刚刚又亲昵了一点。

    温稚点点头,没有说话。徐有娴带着她欲进院里,她突然瞥到有一个身着秋香色衣裳的美丽女子正温柔的注视着她,见她看过来,那女子想上前来,却又垂下头默默的走了。温稚张了张口,还是没有问出来。这应该就是自己的生母戴氏了吧……

    早在前几天,徐有娴就让人院子里收拾好了,又找了一些丫头让温稚选几个以后当个贴心的。一开始她没想到温稚的姑苏方言,所以丫头里也没有懂姑苏话的。刚好,这才找了个懂姑苏话的,直接就给温稚当贴身丫头吧:“妹妹,这个给你当贴身丫头,可好?若是愿意的话,你再选一个就行了。”

    院子里站了一排的丫头见人进来了,整齐划一的行礼:“三小姐好,九小姐好。”

    徐有娴的这份细心真的让人赞叹,并不因为来人是不受重视的庶妹就轻视薄待,反而很有嫡姐的气度,把处处都打点的很好,从里至外都让人挑不出来错处和不满。温稚也不由得对徐有娴多了几分好感:“随姐姐安排吧。”

    “你的丫头,当然你挑呀。去吧,没事的。”徐有娴没有擅自安排这些,很尊重她的意见。她都这么说了,温稚也没有倔,就挑了一个看起来比较温顺无害的丫头。

    “在起个自己觉得可心的名吧。”

    “嗯……就叫修竹和幽兰吧。”

    “真是个好名字。修竹,幽兰,好生伺候你们小姐,知道吗。”

    “是——”

    给温稚安排好一切,徐有娴说:“妹妹先去休息吧,姐姐就不打扰了。等会用了午膳,就来含章院吧,也该见见其他的姐妹了。至于母亲,祖母和你的三位兄长过几天就会见到了。哦,对了。你以后便叫做有窈了,明白吗?我们都是有字辈的。”

    有窈……我的新名字了。冠上这个名字后,我的新生活也开始了……不知道来这里究竟是福是祸?

    徐有窈靠在温热的浴桶里,脸蛋被蒸的通红,她闭着眼睛,回想着这自己很不适应的上半天……

    “小姐?小姐?”修竹在外面叫着靠在浴桶里昏昏欲睡的徐有窈,她已经洗了很久,修竹担心她睡在里面,就唤了几声。修竹本来是要进去服侍徐有窈的,但是徐有窈不习惯别人伺候她,又很害羞被别人看见身子,扭扭捏捏的不让她近身。修竹没办法,只能让她自己洗,自己在外面守着。

    “我好了。”徐有窈穿上已经备好的衣服打开了门:“修竹,我的包裹呢?”徐有窈不喜欢穿这件海棠红的裙子,她还是喜欢自己带过来的那身天青色的衣裳。

    修竹把她带到内室,取过那个简陋的布包,有些嫌弃的说道:“小姐,这布包还是别要了,奴婢给你再找个,好吗?”徐有窈充耳不闻,漠视她的嫌弃,自顾自的换上她素净却并不简陋的天青色衣裳。修竹想要帮徐有窈换衣裙,却被她一下子推开了,修竹很是尴尬,幽兰在一旁瞧见了她这副样子,有心解围,就示意她先去做别的,这里自己来弄就好。修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讪讪的去桌子旁给徐有窈摆菜。

    看来自己跟这里真的格格不入……

    徐有窈突然想起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时,远远看见的景象。如果说姑苏是一幅清淡朦胧,笔触极轻的山水画,那京城就是大笔一挥,浓墨重彩的泼墨画,黑白分明,可见下笔之重,一横一竖都带着肃穆庄重。

    周围没有欲挣破天际的林木,没有连绵起伏的山群,空荡荡的只有一座城。这座城里也没有姑苏房屋那样一户紧挨一户的缠绵,精心量刻好的距离显得这座城更加空旷了。

    蓝灰色的天,老银色的云,乌黑色的顶,栗色的墙,鸦青色的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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