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好资质。”
广成大殿内,见到白羽第一面时,崆峒派第二十四代掌门栖云真人淡淡吐出了这五个字。
因为萧绮云事先叮嘱过,面见掌门时应严遵礼数,所以白羽一直是低着头的,他看不到栖云此刻的神情,只听到栖云淡笑道:“绮云,你这回可是收了个好徒弟啊。”
“弟子侥幸得此遗珠而已。”萧绮云道。
栖云“呵呵”轻笑了两声,目光又转向了白羽,“你抬起头来。”
白羽这才看清了栖云的模样:
那道人面容清癯,眉目疏朗,鬓发之间却已星星点点的染上秋霜,昭示着他暮年将近,他身上那件道袍也稍显古旧,仿佛经年未洗一般,那道袍已由原本的月白色过渡成了如今的灰白色,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寻常老者,毫无奇异之处。
单看外貌,白羽实在是难以将他和那个崆峒阖派上下敬若神明的人物联系起来。
栖云似乎是从未发觉过自己的衣着有不妥之处,只见他从灰白的袍袖中取出一物,用大指与食指夹着,迳自递到了白羽面前。
“白羽,你与本座乃是初次见面,此物,便是本座予你的见面礼。”
看着那枚青铜虎符,白羽尚未反应过来,萧绮云却已经低呼一声,坚决道:“师尊,此物太过贵重,羽儿实在消受不起。”
栖云淡笑道:“如今消受不起,日后便消受得起了。白羽,接下此物吧。”
白羽双手刚刚抬起,却发觉萧绮云在旁狠狠瞪了他一眼,双手便立刻缩了回去。
只见萧绮云面色肃然的对着栖云深深一揖,抗声道:“弟子还请掌门三思。”
栖云脸上仍是笑意浅淡,“绮云,你当真以为为师将虎符传给这孩子,只是因为这孩子资质卓绝?”
“弟子愚钝,掌门有何深意,还请一并示下。否则,弟子是绝不会让羽儿接这虎符的。”
“我将虎符给这孩子,是因为这孩子是风宗主的传人。”
萧绮云听闻此言,大惊失色,就连白羽也是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想到这道人眼力竟如此毒辣,一眼便看破了他的真正身份。
“师尊……师尊怎会知晓此事?”
“那日风宗主来我崆峒,将这孩子送上你幽篁峰之后,又亲自上我轩辕峰一趟,将实情尽数告知于我,还叮嘱我,多多照拂这孩子。我崆峒虽严禁他派弟子入门,但为了风宗主,也只能破例了。”
白羽心中陡然翻起了些酸涩。
萧绮云神情恍惚,半晌才道:“原来如此……可即便如此,您的这份礼也未免太重了。”
栖云慨叹一声,道:“风宗主于我崆峒一派,乃至于我中土神州,均有大恩。如今风宗主已殁,这份恩情,也只好报偿给这孩子了。白羽,此物你必须接下,权当是了却本座的心愿吧。”
白羽眼眶微红,只见他摊开双手,涩声对栖云道:“我师尊风野王……真的已经羽化了吗?”
栖云点了点头,将虎符放在了白羽手中,戚然道:“十九日前,风宗主战殁于蛮荒天拒宗。”
萧绮云朱唇紧紧抿成一线,一语不发了。
栖云见白羽收下了那枚虎符,目光转向了萧绮云,不无责备道:“他那日为你弹的便是《凤求凰》,你既以箫声相和,为何不肯去见他一面?呵,如今,你与他当真是天人永隔,死生不复相见了。”
萧绮云仍是默然不语。
栖云站起身来,又道:“斯人已逝,节哀吧。今日我崆峒,还有大事要办。”
他话音刚落,忽听得广成殿外金钟之声大作,自轩辕峰起,崆峒五十四峰齐齐鸣钟应和,洪洪浩浩,直汇成一片音声之海。其声之隆,直欲将整座崆峒山浮上云端。
一连二十四杵之后,振聋发聩的钟声才茫茫平息。
待钟声落定,萧绮云惊呼道:“二十四杵乃八佾大礼之音,此番莫不是天使驾临?”
“非也”,栖云嘴角噙笑,“此番乃是天子亲临。”
“天子亲临?!”萧绮云愈发惊讶了,“我崆峒又非皇家敬奉之宗派,天子缘何来此?”
“这……就要问天子了。”栖云笑得讳莫如深。
顿了顿,栖云又道:“此次与天子会晤,本座需你二人随侍在侧。君前奏对,非比寻常,你二人务必三缄其口,即便事情到了万分危急的地步,也万不可轻易置喙!”
“是!”二人齐声应诺。
朱红色的殿门此刻轰然大开,劲风直吹得栖云的灰白道袍霍霍翻飞,栖云此时龙钟老态尽去,整个人的气势为之一振,变得锋锐如刀,语气之中也尽是斩截之意。
“中土神州百年气运,尽在今日之会!”
白羽正在讶异这道人何以顷刻之间判若两人,目光一转,却见皇甫钰白衣猎猎,驾着剑光匆忙闯上殿来。
“启禀师尊,天子螭龙车已临山门,圣驾顷刻便至。此番事起突然,弟子未曾预备,如何迎驾,还请师尊示下。”
“传本座口谕,召各脉首座齐聚我轩辕峰,随本座一同,恭迎圣驾。”
“那……各脉弟子?”
“各司旧职,无需妄动。”
广成殿位于轩辕峰正中央,占地足有百顷,规模宏阔,气势磅礴,乃是整个崆峒派最庄严、最尊崇、最奢华壮丽之处。
整座大殿全由玉石砌成,墨玉为檐,红玉为柱,殿顶正脊两端皆雕有碧玉鸱吻为饰,四条垂脊外端亦然,计有五脊六兽,规格仅次于皇家的九脊十兽。
殿周回廊纵横皆有百步,每二十五步立有一道玉柱,每道玉柱之上皆以大神通力布下锁龙法阵,不时有金光龙影于柱中闪现,更衬得这座大殿灵韵天成,道气浩然。
广成大殿八十一道白玉石阶下,便是崆峒平日行祭天大礼方会启用的九鼎台。台以白玉铺地,九尊三足文王鼎一线排开,为这广成大殿竖起了一道屏山。
栖云此刻已端容肃立在这道屏山之前,他的身后,左侧侍立着萧绮云,右侧侍立着白羽。
其他十六脉首座按平日次序,在九鼎台两侧的步道上排成两列,左八右八,秩序井然。
也就是在崆峒派众人刚刚列好队列之后,一道不辨雄雌的圆润嗓音拖着老长的尾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天——子——驾——临——”
音声甫落,又有三数道琵琶声铮铮传来,十二名怀抱琵琶的玉颜宫女随琴声飘然而至,纤指微拨,竟拨落成了漫天紫荆花。
在场众首座,无不为之色变。以音声化飞花,且施为手法如此从容洒然,至少也要洞玄境大圆满的高手才能做到,比之崆峒各脉首座也只差一线!
唯有栖云子面色如常,只见他双手并拢向后一引,清喝了一声:“崆峒派栖云子率众恭迎天子驾临。”而后一揖到地。
众人也紧跟着栖云子深深一揖,却是无一人下跪。
十六只螭龙爪轻轻踩在了遍布紫荆花的白玉地砖上,在中常侍段节的示意下,四只螭龙缓缓俯颈,将赤金銮辂压下一个倾角。
朱雀真珠金丝履落地的时候,白羽看到冕服的蔽膝随着天子的动作微微摆了摆,露出了那枚吊佩在云锦盘龙带下的蓝田玉璧。
待玉璧再度隐匿不见时,白羽意外地听到了一道年轻的声音:
“仙长不必多礼,快快平身吧。”
栖云子应声起身,口中犹自歉然:“方外之人,不跪王者。还请陛下勿怪。”
“仙长言重了。”年轻的翰天子挽着栖云子的手臂殷切道,“仙长乃清妙高蹈之士,朕德行浅薄,属实难当仙长一跪。啊,尔等也都平身吧。”
萧绮云,白羽,还有十六脉首座这才敢直起腰来。
白羽一抬眼,才发觉天子面容上有一股与帝王不符的清明澄澈,如墨飞眉下两颗星眸似乎尚未遭到权欲的污浊,仍熠熠发出清光来。脸庞也很青涩,大约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
作为一名帝王来说,他实在是年轻得过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