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往事（一）
凉城。
青祭抬头看了眼钟表，沉眉寒声道：“都这个点了，也没个消息回来。”
东城没有应声，他半躺在沙发上，目无聚焦地望着天花板。青祭淡淡地望了他一眼，没什么事可做的时候，东城就会发呆，只有青祭在旁边的时候，他才会这样子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看；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青祭跟随了他将近三十年，了解他所有的事，相识之后的，相识之前的，却也从来都不知道每当这种时刻，他在想什么。
良久，东城坐起身看了眼时间，喃喃道：“居然都这么晚了。”青祭便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段沧他们不会失手了吧。”
东城微微蹙眉，半晌，他没有说会不会，只淡淡道了句：“段沧有那个能力，比他能力更可怕的，是他的执念。”
“执念？”
“对，”东城稍稍一顿，垂眸望着茶几上的烟灰缸，“我所认识的人中，没有人比他对和平更执着了。”
“他对我们所做的事，下的定义是‘和平’。”青祭的声音带着丝微妙的疑虑。东城点点头，转眼望向他，不急不慢道：“他心目中的和平，就是我们所要达成的目的——抹杀掉一切错误的、不应该出现的存在。”
白马山下。
将近午夜，夜空中的月亮更加皎洁，鲜血自额头汩汩淌下，与面无血色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月光下霍厢年的脸一片煞白。
“为什么呢？”他咧开嘴笑了，笑容中满是愤恨和狞意，不甘的怒吼如平地惊雷，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为什么每次对姒家出手，都会有人阻拦？！苏家！江家！毋宁！转生血！”一大口血咳了出来，霍厢年一手捂着胸前的伤口，气喘吁吁，他依旧恨恨地笑着，目光越过江明勋望向他身后的月笙，眼神中充满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
江明勋一向面无神情的脸上浮现淡淡的厌恶，他拖着受伤半残的腿移动着，想要将月笙挡在身后，月笙抬手拦住他，目光清寒望着霍厢年，自从毋宁到来开始帮助楚阳和江明勋，霍厢年原本那一点微弱的优势便荡然无存，可是即使节节败退遍体鳞伤，他都没有后退半步，他眼神中的厌恶和仇恨，分毫未减。
月笙想起曾经在树林中，他第一次认出她时，兴奋的眼神中那一抹冰冷的锋芒。
“究竟为什么，对姒家如此仇视？”月笙上前一步，冷声道，“仅仅是因为当年差点死在姒家人手里吗？”
“呵哈”霍厢年肆意地笑起来，下一瞬，他的神情倏尔变得狰狞扭曲，“姒宇他欠我的——何止半条命！！”
话音未落，霍厢年如发疯的野兽一般不管不顾地冲向月笙，江明勋心下一惊，几乎同时，和楚阳一起对战段沧的毋宁甩袖挥出两根琴弦，锋利的弦一左一右缠上霍厢年的双臂，刷然收紧，霍厢年在距月笙一步的地方被猛然勒住脚步。
月笙微微发怔，却并不是因为霍厢年突如其来的袭击；她望着面目狰狞的霍厢年，神色毫无惧意，恍然间，她眼圈红了，接着，她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诞无稽的话一般，反问道：“姒宇欠你的？我爸欠你的半条命？”
月笙蓦然握紧了手里断掉的半截音叉，猛得抬手刺向霍厢年的心脏，锋利的断口没入血肉，温热的鲜血溅在月笙脸上，她抬头望着霍厢年的脸，目光如炬，声音微微颤抖道：“那我问你姒芍笙问你，我死去的父母怎么算？死去的姒芍笙怎么算？！”
霍厢年的目光逐渐空洞，他的视线中，月笙的脸仿佛浸入冬日迷雾，一点一点变得模糊，他张了张嘴，却再没发出声音。
她的眉目，很像年轻时候的姒宇。
姒宇当年为什么察觉到了东城对他们的调查，是因为他认识霍厢年，早在十几年前，早在霍厢年投入东城麾下之前。那时姒宇是城名噪一时的玉器研究者，少年时的霍厢年是他众多追随者之一，他知道姒宇是御物师，而那个年代正好是各个御物师家族同秦权斗得最厉害、双方仇恨最深的年代，于是血妖的身份便成了少年心里的一个梗，但他还未来得及向崇拜的人袒露自己的身份，便无意间听到了姒宇对血妖的抵触和厌恶。
霍厢年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姒宇面前。无论多少年过去，他都忘不了那天姒宇的态度，他的神情，他的言语。
这些事除了霍厢年自己，谁都不知道，他不曾向任何一个人提起过，也从未打算向别人提起。
毋宁收了琴弦，霍厢年已经断气的躯体倒在月笙面前，月笙手中依旧握着染血的音叉，江明勋看着她的背影，眉目微沉，他知道，她身上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月笙回过头，看见江明勋隐隐担忧的脸，她低头望了眼手中的音叉，又恢复了往日清冷的神情，淡淡道：“不用担心，有些事我拎的很清楚，我也不会怎样，毕竟世界加诸一个人身上的不幸，从来都不是作恶的理由。”
楚阳转头望了眼这边的战况，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江明勋，用断掉的音叉给了霍厢年最后一击的月笙，他心情一时有些说不出的复杂，但现在不是他胡思乱想的时候。
对面的这个段沧，可是在毋宁辅助他的情况下还可以勉强不落下风。
毋宁咧嘴一笑：“解决一个，接下来就可以全心全意对付你了。”
段沧看了眼霍厢年消失的尸体，眉梢微挑，轻叹了口气。
“我最不喜欢看见认识的人死在我面前，哪怕只是个没什么交情的蠢货。”
“真稀奇，”毋宁抄了手，悠悠道，“那你们一开始别搞事儿不就行了，到头来侵略失败了还要感慨一番，多不体面。”
“侵略？”段沧一手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半眯双眼，“都是为了最后的和平。”
楚阳眉目微沉：和平？
毋宁没有听进去他的话，一心落在了他的动作上，脑海中某根弦微微拨动，拨出的调子却云里雾里怎么也清晰不起来，他笑容渐淡：“话说回来，我是不是认识你，打从一开始见你就觉得面善，这个摸下巴的动作似乎更熟悉了。”
“谁知道呢，”段沧依旧笑着，“人生何处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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