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今歌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看看月色,估摸大概才过丑时,然而听见外面杂乱的脚步声,赶紧胡乱穿了衣服爬起来,开门便见阎柜比带着三五厮,沿着对面的回廊匆匆而过,姜今歌见他神情严肃一语不发,赶紧叫道:“柜比兄,怎么了?”
阎柜比闻言回过头来,见到姜今歌,便道:“跟我走。”
姜今歌不敢耽误,立刻翻过护栏跳到阎柜比身边,一边系衣带一边问道:“大半夜的,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阎柜比神色凛然道:“回东山。”他瞥了姜今歌一眼,皱起眉头,语气终于有些慌乱:“家里…出事了。”
句芒氏的府邸凌渊阁位于东山缥缈峰之上,终年云雾缭绕,高瀑急湍,本是一座与世无争的隐世仙府,而如今这仙府却在黑夜中,犹如火炬一般熊熊燃烧,隔着几里路都能看见那冲天的火光。
阎柜比刚见到那火光,便化了原形匆匆飞去,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姜今歌也心急如焚,但是他也不会飞,只能干着急,乘着坐骑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到现场,便见复苏已然撑到了山头那么大,幽幽发着稀薄的绿光,正拼命抵挡着上方不停而下的火流星。
姜今歌赶紧往那流星落下处看去,见黑暗的天空中有几个光点,但是离得太远了,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去,匆忙招呼金鹏鸟下落,只见阁内一片狼藉,几乎所有东西都在燃烧,往来的门生仆从拿着水桶水壶,惊慌失措地到处乱跑,奔走声,呼喊声,嘈杂一片。
姜今歌赶紧落地施法,一边放水灭火一边大喊道,“都别乱,阎少主在哪里?”
众人惊慌失措,哪里有人睬他,有人大声喊:“不行啊,这火用水为何浇不灭啊?!”
姜今歌这才回过神来,只见自己放出灭火的水龙犹如射入了空气里,那火光愣是纹丝不动,在潮湿的物件上照烧不误。
姜今歌立马反应过来,祝融氏的三昧真火!
他当即收了水,正思考着该如何是好,忽然一个火球砸在自己脚边,姜今歌一步跳开,抬头望去,只见复苏的绿障之上,已有一些区域渐显透明之色,立即暗叫一声:“不妙。”
姜今歌左右张望了一番,当即往伞柄的方向赶去,只见阎柜比神色肃然,站在自己时候偷吃过的千年仙树下,单手高擎着复苏,正在向天空施法,他脸上身上全是黑灰,面色苍白,身形不稳,一看便知在勉力支撑。
姜今歌赶忙跑过去扶住他,按住他的后颈输送神力。
阎柜比一手推开姜今歌,喝道:“不要管我,快去灭火!”
姜今歌摇了摇头,又跑过来,覆上对方后颈道:“这是三昧真火,我灭不了啊。”
“什么?!”阎柜比的瞳孔骤然收缩,复苏的光障顷刻崩塌,一瞬间,无数的火流星从天而降。
阎柜比支撑不住,单膝跪地,吐了一口血,复苏滚落在地,转了两圈后,变回一道绿光收进了主人的身体里。
姜今歌赶忙蹲下去扶他,心中心疼不已。除了时候他打上披泽宫那次,姜今歌再也没见过阎柜比如此狼狈的样子,这时,一个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直直地朝他俩砸来,阎柜比下意识地护到姜今歌的身前,惊喝道:“心!”
姜今歌立即反身挡住阎柜比,万分紧急之下,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条件反射般地念出一段咒语,瞬间,他的手中出现一块冒着森然冷气的玄色寒冰,那玄冰即刻变大,有如盾牌一般挡在二人身前,火球砸上之后,立即消失了,连一丝烟都没有冒出来。
姜今歌站起身来,将全部的神力贯注于那玄冰之上,只见玄冰缓缓升起,往高空飞去,同时慢慢向四周落下护罩,如方才的复苏一样,拢住了整个缥缈峰。
火流星还在源源不断的落下,撞击于护罩之上便都消失不见了,姜今歌一手施神力于玄冰之上,另一手放出水龙直射护盾中央,水柱打在护罩之上如巨石入海,顷刻炸开,暴雨般地浇了下来,所浇之出,三昧真火渐渐熄了下去。
为了维持这个施法,姜今歌几乎拼上了全部的神力,眼前一片白光,脑中嗡嗡作响,只觉得自己的元神已经出窍离体,飘在空中,隐约间,似乎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抹血红,不知为何开口问道:“为什么?”
答话者却是个女音,她笑道:“傻孩子,还不到时候。”
姜今歌吃了一惊,刚想开口,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有几千几万人在挤压他的身体,捶打他的头颅,待他再度回过神来,看见的是黑暗之中一张焦急万分的脸,嘴唇开合,却只有寂静一片。
姜今歌这才发现,那人和自己隔着三步远,似乎被什么挡住了,过不来,正拿着一柄长剑拼命刺向那看不见的屏障。
姜今歌有一瞬间的茫然,几乎忘了自己是谁,他并不理会那人,愣愣地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之后,他顺着周身的白光往上望去,看见了缓缓旋转的玄冰,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嘛,就在这时,他看见玄冰旁的夜空中有几个模糊的红衣身影,正在向护罩内窥探。
这最前方的红衣之人正是妘焰双妘重黎姐弟俩,他们似乎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挡住了三昧真火的进攻,正在盯着玄冰仔细研究。姜今歌当即怒火中烧,唤出再会,大喝一声,便杀了上去。
护罩外的人见他冲上来,立刻召起坐骑四散逃走,姜今歌奋力向上冲去,却没想到这玄冰护盾根本不认人,挡得住外面也挡得了里面,他咚地一下就撞了上去,索性有再会在前面为他挡了一点冲击,这才没有撞断脖子。
姜今歌犹如断线的风筝,一头栽了下来,掉在地上。
这一撞,倒把他撞清醒了一些,视线总算能对上焦了,耳朵也能听到点声音。
他撑着再会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揉出一手的血,知道自己现在肯定已经不能看了,不过他被神力反噬过那么多次,倒也不是很担心,便缓了口气,突然见到了还在屏障外的阎柜比。
阎柜比看上去急得都快哭了,姜今歌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突然起了逗他的心思,一边念动咒语,将玄冰收回灵脉里,一边抄起再会,杀气腾腾地朝对方走去。
阎柜比吃了一惊,横执焕然于胸前,惊呼道:“姜昶!你做什么?!”
姜今歌目光冷冷地看着他,将再会在手中转了几圈,便摆出进攻姿势,朝阎柜比冲去。
阎柜比下意识地往后退去,一边执焕然做出防御姿势,一边喊道:“我是阎梦!你清醒点!”
姜今歌几乎两步就杀到了阎柜比面前,两人的兵刃对撞在一起,阎柜比满脸惊恐,姜今歌目光泠冽,轻轻吐出一个字:“你…”
阎柜比惊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压抑的气氛中,两人几乎脸对着脸,目光对视了一会儿,姜今歌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嬉皮笑脸道:“…长这么好看,能不能一起吃个饭?”
他说完哈哈大笑,阎柜比这才明白过来,一巴掌拍在姜今歌脑门上,怒道:“你有病啊?!”
姜今歌捂着脑袋,哎呦哎呦一通乱嚎,叫道:“阎兄!手下留情啊!”
阎柜比看起来就快气炸了,收起焕然掉头就走,姜今歌赶紧屁颠屁颠地追上他,忙不迭地给他道歉。
他起码说了二十多遍“对不起,再也不敢了”,阎柜比铁青的脸色才稍稍松了一些,伸手递过来一块白帕,然而还是不看他。
不过他这样表现,姜今歌便知道没事了,嘿嘿笑着接过,胡乱擦了一通脸,便赶忙同阎柜比一起处理善后事宜。
直到天隐隐泛了亮光,凌渊阁的秩序才勉强恢复,索性只是烧毁了大半屋舍,但主体并未受损,且并无人员伤亡,这还是靠姜今歌拼死维护,否则结局还未可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几乎个个都精疲力尽,横七竖八躺在火场废墟里,往往一倒地就睡着了。
而句芒族中的长辈长老们,在处理完各自事务后,也都匆匆聚集到了会客堂凌云轩里。
阎族长一见姜今歌便赶忙上前行了个大礼道:“多谢姜少主相助,若不是姜少主在场,凌渊阁怕是难保了。”
姜今歌赶紧上前扶住了他,没让对方把这个礼施下去,笑道:“伯父客气了,我打就在这儿玩儿,凌渊阁也算我半个家,自家人帮自家人,谈谢就见外了。”他说着,退回去,恭敬地给阎族长回施一礼,又搀着他道:“伯父累坏了,赶紧坐下吧。”便扶着阎族长往一边的太师椅上坐下。
阎族长笑着拍了拍姜今歌扶他的手,一边落座一边道,“怎么回事?句芒与祝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们为何会突然打上凌渊阁?”
这时,一直在边上默不作声的阎柜比突然走了过来,往阎族长面前一跪,平静道:“父亲,与祝融氏结仇的,是儿子。”
阎族长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阎柜比淡淡道:“各中原因,儿子不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父亲详谈,总之这件事情,儿子全权负责,与他人无关。”
姜今歌一看阎柜比这么说,知道大事不妙,对方这倔脾气又上来了,阎柜比这个人姜今歌清楚得很,一到这种大事上面,就一句软话也不肯说,宁愿被打死也绝不屈服。
姜今歌赶紧跳过去,往阎柜比边上一跪,还没等对方出手阻止,便抢先一步捂住对方的嘴,自己噼里啪啦把事情说了一遍,大致就是有个祝融氏的同学,好久没来上学,阎柜比责任心强不放心亲自去苗疆找,一不心引发了一些误会,这才给对方打上门来。
姜今歌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了,连连大喘气,几乎快要憋死。一时间,一屋子鸦雀无声,片刻后,才有人道:“这简直不讲道理。”
“祝融氏不讲道理,也不是一天两天。”
“仗着自己是上古五大氏族之一,目中无人惯了,呵。”
“有三大法宝在手,是可以为非作歹了么。”
………
眼看众人的话题已然被祝融氏完全吸引了过去,姜今歌毫无尊严地往阎族长那儿爬了两步,拉着他的衣摆笑道:“伯父,昨夜抗敌,柜比兄耗损过大,能不能让他先回去休息?”
阎族长正被群情激愤感染着,根本不想再管这两个辈的破事,便摆了摆手,放他们走了。
姜今歌心下狂喜,赶紧架起阎柜比,头也不回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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