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神农林。
神农氏每隔二十年举办一次的访学活动岐黄大会又开始了,这场为期半年的访学意在向各氏族年轻子弟传递最新的医疗知识,保命要法,同时介绍神农氏研发的新药材。因氏族众多,名额有限,每个氏族只限来一人,治病之法何等重要,自然是能来的都来了。
上次岐黄大会姜今歌还没出生,如今作为共工氏最得宠的少主,自然是要被派来参加这种含金量很高的研讨会的。一来岐黄之术学了是自己的,以后肯定能用得上,二来也是为了和别的氏族子弟混个脸熟,能来参加这种盛会的,绝对都是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很有套近乎的必要,三来…
姜今歌倒靠在辟水兽的背上,翘着二郎腿打着瞌睡,任由坐骑载着他慢悠悠地往山上走,其实他本是不想来的,要他安稳地坐着听老中医讲课,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比较畅快。然而他那族长老爹的原话总结出来是这样的:“你天天半夜出去鬼混,嗑得一身伤回来,族中的大夫每天都睡不安稳,现在一个个都神经衰弱了。你赶紧给老子滚去自己学急救,顺便调调生物钟。”
这就是原因三,姜今歌想想觉得有道理,老麻烦人家是不太好,于是就滚过来了。
辟水兽为了不引人注目,幻成了一头黑色的大水牛,而他背上的少年更是不修边幅,一身黑色的布衣,随意扎着长发,拿斗笠扇着风,连靴子也没穿,赤着脚一抖一抖。很多氏族子弟从他身边匆匆而过,愣是没人认出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共工氏的人,还以为是哪家农户家的儿子放完牛回家吃饭,便也没多做留意。
姜今歌打了个呵欠,忽见头顶上一只青色的大鸟飞过,登时如回光返照般来了精神,在牛背上一跃而起,冲天挥手道:“柜比兄!”
天上的鸟闻言缓停了一下,紧接着…
飞得更快了!
姜今歌哪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一拍兽背,辟水兽腾空而起,四蹄狂奔,飞速追上了前面的大鸟,姜今歌看准了时机,一下扑到了那只大鸟的背上,只把那大鸟压的一声惨叫,不得不停了下来。
姜今歌在他背上笑的花枝乱颤,嚷道:“阎兄,干嘛呀,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一样,好久不见,人家想你可想得紧啊。”
那大鸟回过头来,竟是一张人脸,只见他喘着气道:“你…你先下来…”
姜今歌摸了摸他头顶的绒毛,笑道,“你先下去,我就下来。”
阎柜比见挣脱不得,任命般地慢慢降了下去,落到地上,幻成人形,竟是一个眉清目秀俊俏无比的青衣少年。
姜今歌边从老牛背上摸过靴子胡乱套上,边笑道,“柜比兄,干嘛不乘坐骑,自己化了形在天上飞,不累吗?来来我的牛给你骑啊。”
阎柜比整着自己的衣衫和冠冕,闻言看了他一眼,道,“不乘坐骑还不是怕碰到你。”
姜今歌一副受惊的表情,状似捧心道,“啊,柜比兄,你这么说我心都碎了。”
阎柜比看着他浮夸的动作,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慢慢往前走去。
姜今歌凑到他边上,笑道,“说好了过完年回来东海找我玩的,如今都八月了,你人呐?”
阎柜比目视前方,淡声道:“被禁足了。”
“啊?什么?阎兄这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也会被禁足?你们句芒氏的道德标准也太高了吧!”姜今歌的语气十分浮夸。
阎柜比白了他一眼,嫌弃道,“我为什么被禁足,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明知故问,要不是你动静太大,能给发现?能给一纸黑状告到我父亲那里?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让我离你远点吗,他说你就是个粪坑,说我老在粪坑边上转悠,保不齐哪天就一不心掉进去了。”
阎柜比一吐为快后,似乎也觉得说得有些过分了,面露尴尬之色,好在姜今歌完全不以为意,辩驳道:“那我从没看过仙女天浴嘛,第一次看,难免激动些…你不知道,我也给我爹揍的,那么粗的珊瑚棒,打断七八根,十天都没下的了地…唉,这次真是大意了,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好了。”
阎柜比看他那完全不知悔改的样子,心知这粪坑已经清理不了了,便也懒得再提这茬,笑道,“我想这次的岐黄大会你可能会来,没想到你还真敢来,我跟你讲,神农氏族规森严,你要是敢乱来,绝对会被毫无痕迹地弄死,然后再被毫无尊严地扔回披泽宫去。”
姜今歌立马点头,严肃道,“知道!”
阎柜比听他这么痛快,反而吃了一惊。
姜今歌复道,“所以柜比兄我就靠你了,为了避免被人毒死,以后你的饭食分我一半呗?”
“…滚。”
神农氏的神府坐落于终南山一处隐蔽的山间盆地中,名叫幽篁里。此处四面环山,设有结界,是个避世修行的好地方。不过此次前来的多为神之后裔,生来便带有神力,无需刻意修行,自然是以游山玩水的眼光来看待这儿的。果然在山门前,三三两两聚集着好些人,大多华服配冠,以示对这次盛会的热情和重视,同时也暗暗显摆着自家氏族的实力。大家也不急着进去,全在门口聊天套近乎。
阎柜比同姜今歌走了过去,门口的人大多认识阎柜比,除了他那象征春神的标志性的银缕柳枝冠和一身青衫,还因为他同里面很多人已经在别的场合打过照面了,大家纷纷同他打招呼,同时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身边这个“穿着朴素“还牵着水牛的少年。
姜今歌见大家都在看他,心下了然,大大咧咧地一拱手,笑道:“在下共工氏姜今歌,初来乍到不知礼数,还请诸位见谅。”
众人听闻皆吸了一口凉气,心道早知共工氏新添一个少主,只是一直未曾得见。据传他出生之时天显异象,朝霞如龙紫光横照,江河湖水暴涨丈余,各家祭祀作法后,发觉他神威浩荡,神光不竭,神力高到甚至可以凭一己之力阻止氏族间的战争,于是又被各家长老誉为“止战之神”
这“止战之神”从便被共工一族视为掌上明珠,养在深闺,宝贝地紧,极少带出来见人。可是好景不长,自从他长到了会走会跑的年纪,的披泽宫就奈何不了他了,他每天白天还是老老实实地被众星捧月供在宫里,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无人知晓,刺溜一下就没影了。这下东海一带的氏族可算是糟了秧,今天这家供奉的神像被画上了王八涂鸦,明天那家的镇宅之兽给掰去了一根牙齿。东山的勾芒氏也深受其害,族中几百年才结果的仙树给吃得一个不剩,索性罪魁祸首给正在巡夜的阎柜比逮个正着,两人打了一场,阎柜比轻松制服了这个六七岁的孩童后,众人一看,这才知晓原由,然而忌惮共工氏的势力,都是敢怒不敢言。只有阎柜比,决意要冲上披泽宫讨个说法。
据说那天的场景十分惨烈,共工氏一看来的是个十来岁的毛子,根本不认,连通报都懒得通报,在宫门口就将阎柜比扔了出去,然而阎柜比十分执拗,宁死不服,执意闯宫。一遍遍地冲一遍遍地被扔,简直是惨绝人寰不忍直视。
本来这事耗到最后,肯定得不了了之,然而后面的发展比较戏剧性,少主不知怎么知道了,竟然亲自出来将阎柜比请了进去,直接领到共工氏族长,也就是他老爹的面前,扑通一跪,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晚上出去偷玩做的好事,还坦言都是自己的错,请他父亲万万不要责难阎柜比和勾芒氏。
这事震惊了所有人,姜族长一直以为自己的宝贝儿子天天都乖乖地呆在宫里,哪里知道还有这么一出,阎柜比也很难相信这个昨晚才被自己狠狠揍过一顿的混世魔王居然能当面站出来帮自己说话。两厢懵逼后,姜族长赶紧向阎柜比赔礼道歉,并提出登门拜访勾芒氏查看损失,以便补偿,同时下令发帖,请受到戕害的各氏族都来披泽宫商议善后之事。
最后,把混世魔王押回他的寝殿,禁足。
此事之后,阎柜比一战成名,在东海一带获得了极高的赞誉,众家纷纷敬服他的大义凛然,不畏强权,自古英雄出少年,阎柜比也成为了氏族子弟的楷模,自然,他的人品修为,也是担得起楷模这个称谓的。
不过几天后的夜里,姜少主突然出现在他卧房的房梁上时,他还是吓了一大跳。
少主来的目的很单纯,就是觉得他“长得好看,很了不起,想交个朋友。”
阎柜比哭笑不得,看着这个屁孩,笑着鄙视他,说他”年纪太,人品又差,玩不到一起。“
少主听了,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此后东海一带就太平了,再也没听过哪家给半夜糟蹋过,隔了大概有两年,姜今歌又在半夜出现在阎柜比的房梁上,此时他刚掉了最后一颗乳牙,缠着父亲取了字,觉得自己有了再来谈判一下的资格,便还是抛出那句话”长得好看,很了不起,能不能交个朋友?”
那时的阎柜比正值舞象之年,在族中也是很有名望的少主了,然而看着房梁上顶着两个发髻,摇摇晃晃的姜今歌,还是感觉就是个屁孩。
不过这次,他点头了,于是他们成了朋友。
然而成了朋友后,阎柜比就被姜今歌带的有些跑偏了,此为后话不谈。
言归正传,众人知晓原来是这祖宗,赶紧向他行礼。
姜今歌一一回礼,礼数周全,阎柜比笑道:”大家都是远道而来,舟车劳顿的,还是赶紧进去,边走边聊吧。“
众人纷纷应是,说笑着往山门内走去,大家虽然同姜今歌不甚熟悉,但也素知姜今歌与阎柜比自幼相识,感情深厚,阎柜比的人格魅力那是有目共睹的,想来姜今歌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便都上来和阎柜比交谈,顺便同姜今歌蹭上一两句话。
此时,身后突然有人叫到,“柜比!”
阎柜比闻声,停步回头,面露笑意,姜今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是一身着金边白袍的男子,眉目俊朗,头戴金丝冠,冠上镶有红珠,似是红枫之形,整个人看着华贵异常。
姜今歌刚想询问这是谁,便见阎柜比行礼道,“由俭,别来无恙。”
“柜比客气,我一切都好,看你气色,想来也是不赖。”那人走上前来,略施一礼,便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姜今歌,有些困惑地笑道,“这位是…?”
“这是共工氏的少主,姜今歌。今歌,这是蓐收氏的少主,金由俭。”阎柜比从容介绍。
姜今歌见阎柜比态度恭敬,正欲行礼,却听金由俭先道,“原来这就是阎兄常提到那位的“朋友”,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然一表人才,相貌不凡啊。金戈这取字也是极好,金戈铁骑,将才之选,与少主特别相配。”
阎柜比正想解释此今歌非彼金戈,姜今歌却拦了下,他虽然整日瞎晃,却也不是不学无术之人,立马便知蓐收是西方昆仑掌秋司罚之神,此人与柜比如此稔熟,想必是春秋之神常常共事的缘故,便淡然行礼道:“金兄客气了,素闻金兄赏罚严明公正不阿,对民生农事又颇为重视,实乃神明之典范。私想应是气宇轩昂出类拔萃之人,如今见了,真是比想象中更甚一筹啊。”
金由俭听了,笑道:“柜比常在我面前夸你,我还以为他中了什么邪,现在看来也不是空穴来风啊。柜比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以后常常交流才好。”他说着向阎柜比行礼道,“柜比,神农的药草田出了一些问题,让我赶紧去看看,我先行一步,得空再聊。”说罢便同二人作别,先行入山。
见金由俭走远了,阎柜比才笑道:“看来你不是很喜欢他啊。”
姜今歌嗤笑道,“你哪个眼睛见到我不喜欢他了。”
“眼睛倒是没见到,耳朵却听到了。”阎柜比把手负到身后,“你刚夸他那几句话,酸的很,我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姜今歌白了他一眼,道,“不爽啊,嫉妒啊,要不我也这么夸夸你,阎兄你可真是…”
“打住打住,你放过我吧。”阎柜比赶紧向他作揖,顺势拦住姜今歌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不是我说你,你也太心眼了,我和他就是关系好一点的同事,跟和你的关系没法比。况且金兄为人很正直的,是个可以交的朋友,你这取字给别人误会也就算了,对金兄,还是应该要解释一二的。”
姜今歌听了,笑道,“懒得解释,随他们怎么想喽,而且我就是这么心眼,我现在很不高兴,你打算怎么办?”
阎柜比挑了挑眉,斜眼看他,笑道,“真生气了?”
姜今歌哼了一声。
“没办法了,请你喝酒呗。”
“不行。”
“那你要如何?”
“喝酒,还要烤全羊,还要有歌舞表演,要那种特别漂亮的仙女,至少得五个…”
“…你还是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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