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太平坊的西南隅,坐落着曾经在长安城颇负盛名寺庙温国寺。
温国寺原是前隋太保薛国公长孙览之妻郑氏舍宅所在,唐开元十五年,大德进法师在这里读经法主,著书立著,从此建塔改寺,时称温国寺。
此后两百年时光,这里一直高僧辈出。香火兴旺。到了唐末,群雄割据,连年兵燹,温国寺历经沧桑,佛事大减,又有大火和兵灾侵蚀,从此慢慢沉寂下去。
至前朝伍德年间,中书舍人,骠骑将军李进尚齐太,祖最宠爱的女儿元宁公主。
后李进帅兵征讨逆贼身染恶疾,不幸身亡,元宁本与驸马感情甚笃,至驸马卒后,她看破红尘,欲遁入空门,又怕父皇伤心,便奏请在这里带发修行,为国祈福,法名净空。
齐太,祖向来心爱这个女儿,又因驸马为国殉职,因此对这个女儿多少有些亏欠。因此不仅准了公主所奏,又将这旁边的住户都牵了出去,将几乎占了整个太平坊拨为温国寺所有,对这里大肆修葺,盛加雕饰,以养公主。而温国寺从那个时候开始,实际成为了元宁公主的家庙。净空法师圆寂后,齐□□悲痛欲绝,不禁为净空法师塑像立碑,歌颂传扬法师功绩,对公主的后人也大加分封,以慰公主在天之灵。
话说这元宁公主去世后,这温国寺又平静的度过了几十年平静的岁月,本朝以乾代齐,长安大乱,正在此时,温国寺却出了一桩离奇大案。
具体是什么案子咱们老百姓哪里能知道。只知道大乾太,祖皇帝登基以后,温国寺所属元宁公主的后人触怒了皇帝。皇帝将首犯罪大恶极的几人拘在大理寺,等待问斩。而李家其它男子与老友妇幼都拘在温国寺看管。
可不知期间发生了什么,在温国寺囚禁的李家内的人竟然一夜之间死了十五口,而这些人各个胸口一只黑色手印,筋骨惧断,死像恐怖。
那时候人人听了色变,长安城里竟然生出了各种各样的谣言。
有人说这李家之人是当今圣上偷偷派人下的毒手。目的便是让李家人斩草除根。
也有人说,李家是这么多年得罪了人,人家趁着李家败了,便来报仇。
还有人说,那是李家被抄家后,听说抄出了绝世的宝贝,都锁在温国寺,有人明偷暗抢,被人发现,便杀人越货闹出事来。
至于其它乌七八糟的传言,什么鬼怪乱神之类的,那就更多了。
总之到了那个时候,李家的人算是死绝了,再没人追究为什么。而这温国寺,自那时起,也渐渐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潮起潮落,沧海桑田,温国寺在大乾朝已失去了皇家寺院的地位,不复往日辉煌。那旁边的土地不被人占用,就被一些商贩蚕食,更有甚者,竟扒开寺院院墙,在那里诺大的空地上种田耕地,垦林拓荒,多年下来,这温国寺越来越,时至今日,这寺里破败不堪,寺院只存大殿五间,铁狮一对,以及两三个敲钟的和尚。
而就在此时,那撞钟的老和尚便坐在庙门口斑驳的栅栏下阴凉处,有一搭没一搭,点着脑袋打瞌睡。
这寺庙门斜对面,是一个就着一旁高大院墙临时搭件草棚,那草棚不大,粗布做成的门帘虚虚挡着里面,门帘上飘着半旧酒幌昭示了这个草棚的用途--一间路边的酒馆。
这酒馆说是个这饭馆,其实四面墙壁露着风,说起来和走街串巷挑担子摆摊的摊位也差不多。
这条街虽平日里极其冷清,可从这里往东走,有个不大的古董市场,平时的日子,偶尔还会有着人顺着这条巷道走到这里,因此在这里搭个棚子摆摊卖吃食,虽比不过那些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街道,到底也落个清闲,尚可自足。
这个摊子的主人,是个脸上带着芝麻点,苗条爽快的名字叫吴姑的青年姑娘。却见她收拾着客人用过的碗筷,麻利的在桶水中将那些碗筷清洗干净。
却说这时已过了饭点,摊子前面已经没了客人。吴姑忙了一个晌午,这会子终于闲了下来。她正准备稍作休息,为下午开张再做些准备。
可那狭窄的街道上却传来了咚咚的马蹄声。
吴姑抬起头来,却见一个身穿青衫的英武少年驾着马车,行至她的摊子前,却又住了脚。
吴姑急忙站起身来,笑着道。
“客官,可是想要点什么?”
少年高鼻深目,勃姿英发。虽体型偏瘦,可是薄薄的青衫下微微隆起的肌肉可以看出他强健的体态。
他跳下车来,摸了摸大青马的马鬃,十分熟练将车停好,对吴姑笑问道。
“掌柜的,都有什么?”
那吴姑好久不见如此英俊少年,不由得面上一红,低头笑道。
“听客官的口音,客官不是本地人吧?咱们这凉皮凉面,麻叶,油饼……都是些京城本地的吃,对了,这几天天热,我一早煮了浓香甘甜的大叶茶,这茶是本地人解暑纳凉常喝的茶子,客官要不要尝一点?”
那少年微微颔首,又钻进马车对着里面的人说了一阵话,跳出来道。
“掌柜的,给我打包四个麻饼,还有……”
少年顿了顿又道。
“再将你们茶水给我们来一大碗。”
那吴姑笑着道好,麻利的取来陶碗,拿起茶壶,在那陶碗中满满斟了一碗茶水,递给少年。
少年接过茶碗,递给车内之人,一时出来拿了笼布来接麻饼。趁着接麻饼的空儿对那吴姑道。
“掌柜的,我祖母年事已高,想把车子停在这树下歇歇脚,你看会不会妨碍你的生意?”
那吴姑急忙道。
“不妨的不妨的。既然老人家想歇歇脚,不如将老人家请下车,就在这大树下,一会儿有风吹来,比车上凉爽。”
对于吴姑的善意,少年笑着拒绝道。
“多谢掌柜的,只是祖母年迈,身体孱弱,吹不得风的。如今能给我们借个凉,等太阳下去点再赶路,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至于其他,实在不敢劳烦掌柜的。”
说罢从车里取回陶碗,递给吴姑。又卸了马缰,拉着那大青马在一旁吃草。自己则找了一个远远的树荫下,取来麻饼,蹲在一个角落吃了起来。
吴姑见那少年虽彬彬有礼,可是人沉默少言,吃饼时又蹲在一个角落,似乎不愿意多说话。好在她这里面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多了,这么一个寡言少语的少年实在没什么稀奇。于是也不招呼他们,自顾自收拾的碗筷去了。
却说那少年虽只是吃麻饼,可那双鹰一般的眼睛却四下张望。好一会,他吃完手中麻饼,站起来,缓缓拍拍衣裤,又向吴姑要了一碗大叶茶,喝了两口,又钻进马车里。
车内光线颇暗,一位粗布黑衣的老太见少年进来,这才放下车帘,收回探索的目光。
“祖母,你可看清楚了,那棵枣树下的人你认识不认识。”
老太太有些犹豫道。
“那个身穿黑衣,一脸的胡须的汉子倒是很像一个人,只是离得太远,看得并不真切——裴安,你确定这人就是那夜跟你在将军府交手的人么?”
那李裴安肯定道。
“我确定。这人一连几日都在这温国寺门口大枣树下等待,而且那夜和我交手之人的身形容貌,都和这人相似。祖母,我十分肯定这人就是那夜之人。”
那李老太仍然十分犹豫。
“我见这人行为举止,倒是很像穆塘。只是快四十年过去了,我实在不敢确认。”
李老太顿了顿,眼睛微阖,整个人似乎陷进去回忆之中。
“那穆塘家里兄弟九人,他那是年纪最那一个,平日里大家都叫他九,他应得十分爽快。他又是老公爷的义子,对我李家十分忠心,若是他还活着——想必定是要来寻找李家之人的。”
那李裴安想了想问道。
“既然如此,祖母有没有什么咱们李家的私章又或是信物,让他认一认。若认得,我再拿言语试探,若不认得,那咱们立刻离开这里,并不会有人发现。”
那李老太摇头道。
“当年逃出来,你祖父只是取了你手上的青驳剑,至于其他,都是闺阁妇人所藏,就是给他看,他也不会认得的。”
说到青驳剑,李裴安似乎有些犹豫。
“青驳剑是当年老太公的佩剑,我只怕见过的人多,认识的人也多。因此只用青驳试他,怕看不出他真实身份……”
似乎想起什么,李裴安忽又问道。
”祖母,你还记不记得,咱们那日初到长安听到的童谣。木文东,子水风,何人无事劫义公……”
那李老太来了精神。
“木子李家,住在水纹巷里,老义公为何被人无缘无故的劫走?这是长安城有人为咱们李家抱不平的歌谣。怎么,你准备用这个试探他?”
那李裴安道。
“如祖母所说,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为何当年曾被禁过的童谣还能流传下来。若一定要找个理由,我想那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其目的定然是找寻当年那场政,变过后还活下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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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热的紧。温国寺前大枣树下的青石板上,已经歪歪扭扭躺着几个闲汉一面乘凉一面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哎,你说说这成都王,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还要娶个十几岁的姑娘?段姐家竟是愿意的。这王爷的年纪,怕比那段家大姐他爹还大吧?”
一阵哄笑过后,另一个人说到。
“你懂什么?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不嫁成都王,难道要嫁给你白天黑夜都吃不饱饭的穷鬼?”
又有人说。
“听说这卫将军府为了嫁妹,这次可下了血本。那嫁妆前后能排出一条街来……甚至呀,听说还有……还有……绝世的三样宝贝……”
几人正说,却见日头下匆匆走来一青衫少年。那少年行至树下,似乎热得紧,拿起自己的草帽,用力扇了扇。
似乎这点凉风实在是不能解暑,见树下这几人说得高兴,一言不发,也跟着这几人的样子蹲了下来。
这少年这样蹲下来,这些闲汉不由得看向少年。
少年见众人都不说话,只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道。
“众位哥哥继续,弟一路赶路,十分燥热,在这里歇歇脚,不耽误哥哥们聊天。”
那几个闲汉见这人并无什么事,也不再理这少年,继续之前的调侃。
却只有那位身穿黑衣,一脸的胡须的汉子,回过头去,眯着眼睛似有若无看了看少年。忽然树叶一阵摇动,有风袭来。他又转过头去,闭上眼睛,似乎自顾自享受起这难得的凉风。
却听那些人说完京城逸事,又开始说些乡巴佬进京城因不会说官话闹出的笑话。
那少年听得仔细,有人看向他忽想起这少年奇怪的口音,并不想本地人,有些不好意思道。
“呦,这位哥怕也不是京城人。”
说话着,急忙又用手肘去怼旁边笑得最厉害的人。
又对哥说。
“哥儿几个开玩笑,哥可别往心里去呀。”
那哥似乎毫不在意,反而用外乡话,笑着问那些人。
“众位大爷,弟初到京城,却也听不懂那些京城的官话。前几日,听一群孩围个圈子绕着玩,嘴里唱了首童谣十分热闹,弟听不大懂,今日倒想问问那歌儿是什么意思。”
刚才第一个发现哥不是京城人的人急忙道。
“你说。”
“木文东,子水风,何人无事劫义公……”
少年学着关中腔调怪模怪样说了出来。
少年人的语调怪异,真好像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丢人。那些闲汉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一时有人笑道。
“年轻人,这都是咱们的时候就流传过的童谣,谁知道这是啥意思。”
那青年人听了这话,又闭口不言。那些闲汉又嘻嘻哈哈说起些不堪入目的市井之言。
却说那黑衣男子忽睁开眼睛,一双布满皱纹的眼睛此时炯炯散射出光芒。
“木子合成个李字,水文两字指的是长安城水文巷,至于何人无事劫义公,呵呵,那就不是咱们该知道了。”
那人说到这里,不由得顿了顿。
“哥来到长安又是为什么呢?”
李裴安听了这话,忽然一笑,淡淡道。
“多年前,我爹得了一口好刀。如今我家穷,我爹让我来卖刀,只是弟初来乍到,实不知长安城中这刀在哪里买卖?”
那人哦了一声,又轻声道。
“好巧,老夫近来正想买一口好刀切肉。年轻人,你只管拿出来,我穆老九绝不亏你。”
那少年缓缓站起身来,带上草帽,那半露出的嘴角,微微有些上翘,随后不再停留大步向前走去。
待少年身影消失在墙角,穆老九慢慢站了起来,抖了抖衣角,悠悠闲闲背着手,冲着少年消失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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