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白焰直冲九霄,穿透云雾瞬间烧遍天幕。裹着云团的赤焰复又渐渐汇聚成形,发出比骄阳更为炽热的光芒。无数零星云团不断涌来,势必全融进这赤焰光团中,层层叠叠将墨蓝之空彻染成妖异之色。
九道赤焰吸尽周围零散之晕,渐成一团。光芒陡盛,满天赤红裂空而出,灼目光华倾盆遽落,化作焰火流雨直奔北边越流。
伴随轰隆啸声,仿若青云霹雷,山川大地与九霄苍穹皆在颤动,数不尽的流光裹着雪花纷纷扬扬,迎着崖谷涌来的寒风狂舞不休。
巨响之后,漫天光华与投落北方的赤焰同时消散,只余凌空青魄所射幽光。那光晕化作一点点星火,在微微日光下越来越淡。
极盛之后皆归于平静,四空俱暗,风声悄寂。
待光芒散尽,古老的诡异图腾渐隐,玉盘缓缓闭合,火莲花含苞沉眠,麒麟之眼流尽最后一滴炽热血泪,三物似有自主意识般向相反方向射去。
寒风夹雪狂肆,远山萧萧索索,将负手对立二人的发丝吹动,他们皆是一动不动,衣袍袖摆猎猎浮空,随风势摇曳出不同姿态。
明日竟冷,掀云而出。天地间仅有的光芒投照在崖谷之颠,将他们的身影都镀上一层璀璨的金边。
南宫清流目光注视着最北之际,眼里的紫晕被赤红之焰染成更为妖邪的颜色,瞳孔随着天变异象越来越紧缩,他的心也渐渐被所触之景感染,缓缓燃烧出炙热的烈烈狂火。
当四野归寂,他收回目光,看着近在咫尺的年轻男人。青魄在他手中,连同隐在衣袍下的北冥同时发出“铮铮”鸣响,那是遇到劲敌的象征。癫狂剑魔癫狂半生,只为倾尽一战,眼前这个男人便是他寻觅已久的宿敌,或许,他们要用一生才能分出胜负。
想及此处,他不由笑了,心底竟生一丝愉悦。目里红光倏地散去,紫晕闪动。他恍然发现在这张年轻的脸上找不出任何波澜,似对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不为所动。他们身后的悬崖壑谷,风啸鬼泣,云雾凝结。阳光穿透浓浓云雾泻下,裹着肆意飘动的雪花,碧森之寒不消反盛。
云陌劫沉默地远望天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却不似以往平静而变得复杂,自始至终对南宫清流专注的目光浑然不觉。
他只是这般静静地站着,背后是云雾缭绕的悬崖,身前是巍峨凛立的雪山。衬得他原就清冷的气息愈加萧疏孤清,似有若无。仿若春日寒月、冬日暖阳,天生带着几分疏离,难以捉摸。
他眸里之色渐退又恢复散漫,口里忍不住悠然叹息,“天下之事,巧合难分,看来天意如此。”他目光移向南宫清流手中,青魄光晕尽消,看上去不过是一柄普通至极的短剑,“紫劾名剑因一场剑客间的比斗而名动天下,却不幸败北甘居青魄之下,阁主可知百年前轰动武林的漠北一战最后得胜的前辈是何人?”
南宫清流若有所思,沉默半响后并没回答他的问题,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只有一丝嘲讽,似乎对他所说之言颇为不屑,“若紫劾在本座手中,又怎会屈居青魄之下?”
这话,是何等狂傲。亦只换来云陌劫淡淡一笑,“看来阁主已知紫劾下落,如此便互不相欠了。恕云某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云兄且慢,”南宫清流脸上慢慢浮起一丝笑容,这笑容压过微微日光,将他身上的邪气消去不少,“若本座得紫劾,势与云兄一战。”
云陌劫停下离去脚步,无奈低叹:“阁主这是何必。”
南宫清流的声音虽轻,却含有不容改变的坚决,“紫劾是本座为云兄所定,北冥与青魄既然杀不了你,便需得更好的名剑才能与你相配,方有资格为你殉葬。”
云陌劫自然听出他话里决绝之意,神情颇为无奈,苦笑道:“若阁主心意已决,云某自当恭候。”
他说罢便要离去,身后声音又起,卷着深寒杀意而来,“本座不喜欢被威胁,韩从逸是第一个敢威胁本座的人,但看在云兄的面上,本座可以把他留给你,但方宸不行。”
云陌劫猛然感受到背后有股极强杀意,他忍住没有回头,微一点头遂不再停留。
别人的生死,与他何关。
※※※
风雪渐停,日光生暖。
时辰还尚早,除偶尔的马鸣嘶吼与士兵巡逻的脚步声,营内一片宁静。
云陌劫缓缓走着,一眼便望见站在营口的青茫。宽大道袍轻覆薄雪,袖摆上的仙鹤沾惹水气,想来已等候多时。他眉头微微皱起,心里大抵已猜到对方来意。双足微一用力,身形跟着跃起,脚尖凌空交互轻点,全身真气激荡,踏着飞雪向前疾飞。
墨身遽落,不过一瞬便已到营口。
清茫缓步走来,停在云陌劫面前。就在这时,一阵寒风吹过,道袍微微张开,袖摆裂空而舞,袖口上用蓝线绣着的白鹤,展翅欲飞。他神色虽淡然似无起伏,眉宇之间却隐不住有几道深深皱痕,威严之姿压过慈和尽展于表。
云陌劫正欲说话,便见清茫向前踏出一步,他立觉一股无形压力如排山倒海之势猛然袭来,这压力绵绵不绝,雄浑广博,宛若滔滔江水泊泊不歇。心口仿被重物沉覆,他脸色微沉,负在身后的手悄然握拳,丹田真气汇集,流经周身奇经八脉再重汇丹田,达到先天真气统合为一,生生压制住那股侵来之力。
墨袍下真气涌动,功行周天于拳喷发,他全身劲气随着这藏在身后的一拳轰然迸出,震的衣袍大动。
这内力极为霸道,以磅礴之姿反撞而来。清茫猝不及防向后退了半步方稳住身形,紧接着一道寒气迎头砸来。这寒气入体而下直入丹田,他一时似坠入冰窖寒潭,全身血肉结结实实被冻成了冰块。
他陡然一声低喝,左手化掌探出,右拳随之击在掌背,真气猛然喷出,掌拳层层相激,成功化解极寒之气向云陌劫冲去。
这一掌来得好快!
青天朗日之下,强光一闪而逝,雪花被强劲内力割飞,无数白沫纷舞激荡。
浩瀚的掌风已直迫云陌劫眉心,如此危机时刻,他却一动不动。雪沫静浮,日光渐明,墨袍血污尽染陡添戾气,暖日亦抹不去眸里三尺寒意。
清茫看着眼前不为所动的年轻男人,心底涌起一股难言之感。
这天下第一,果真名不虚名。
最可怕的是,他还很年轻。
若他有心为之,这家国、这江湖又不知会卷动多少腥风血雨。
清茫慢慢收回掌力,连同思绪一起,他眼里的神色极为复杂,“炎跋苍山一行,师兄清虚要老道带话给云公子,大事既定,可否随老道前往天养。”
云陌劫沉静的摇了摇头,从衣襟内取出一物,轻轻放在摊开手心。
清茫眼睛一亮,倏地又灭了,紧紧盯住他掌心,道:“云公子此举何意。”
云陌劫也注视着手中之物,脸上缓缓露出散漫笑容,声音有些低沉:“云某此前有言在先,江湖之事江湖了,云某不是江湖中人,这火莲花与玉麒麟自同先前一般由天养代为保管。至于清虚道长相邀之请,云某现有要事实乃难以抽身。”
清茫怔了怔,目光投在他脸上,语里多有怀疑,“天羽之秘,云公子丝毫不想知道?”
“天羽么……”云陌劫轻声念道,唇角缓缓浮出一丝讽笑,“不想。”
清茫身躯一震,眼里情绪变幻万千,最后归于不以为然,“云公子的做法却很难信服于人。”
云陌劫唇角的讽笑更盛,目光如寒冰、如利剑直逼清茫盈满怀疑的双眼,“不论道长心思几何,这天羽你们要抢便抢。云某只想看看,这所谓的天道与人为到底有何不同!”
清茫的脸立即铁青,只觉胸中怒气郁积勃发,杀意瞬间漫烧。他袖袍一甩掌风既出,穿破雪花直劈向前。
疾光掣动,嘶风呼啸。
云陌劫身形退飞,向后避开掌力,却再无动作。
杀意随此一击而消,宣泄过后也就淡了。清茫紧皱的眉头突然松开,注视着云陌劫,长长叹了口气,“天道顺其自然,人为逆理背行。云公子实在不该妄加揣测。”
云陌劫不再说话,似烦闷的不想再谈,双袖凌空翻转,掌心看似向前随意一掷,光芒轻闪而坠,准确落入清茫怀中。
清茫的掌影稳稳罩住微光,随后反手一张,便见火莲花与玉麒麟静静躺在他手心。他脸上笑容微动,转向云陌劫,“云公子莫要忘了,老道的师兄清虚,且在天养等候公子大驾。”
云陌劫淡淡一笑,“云某日后自来拜会。”他一刻也未在停留,转身便走,身后传来一声轻轻叹息,似有万千感慨。
清茫目注他离去的方向,眼里神色极为复杂,心里缓缓生出疑问。
他到底想要什么?或者,他想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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