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前来找我,所为何事?”俞含星负手立在屋檐下,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
俞员外站在他身后,身体隐隐颤抖着,似乎很是恐惧他。
“这段时间你不在长风寨中,那边的人一直联系不上你,便把消息传递到了我府上。”俞员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俞含星,“邺都传来消息,说天邺国北地瘟疫肆虐,要你加快进程,尽快夺得宁若觞手中的管制令牌,取得笙盈岛的管控权,救济北地。”
俞含星眼角余光落在那张纸条上,伸出手接过,打开纸条,凝神细看起来。
信上说天邺国北地因旱灾死伤人数过多,引起了瘟疫,如今北地瘟疫肆虐,急需救援。
他蹙眉,心中惘然。
“我知道了。”良久,他才幽幽回道。
他本不想太快下手,一方面怕引起桑若寜的怀疑,一方面也不想太早伤害她。
可如今看来,计划必须得提前执行了,北地的百姓们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们已经等候不起了。
“萧……萧公子,消息老夫已经递到你手中了,不知老夫可否问问,儿含星在邺都可好?”俞员外眼神闪躲,怯懦地看向他。
俞含星转回头道:“只要你和俞府的众人听话,好好配合我们的行动,我保证俞含星不会有任何事。待计划完成后,邺都那边自会派人把他安全送回笙盈岛来。”
“既然萧公子如此说,那老夫便放心了。”俞员外长舒了一口气。
俞府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会被他们这些人盯上,被他们强逼着演了这么久的戏,若不是儿子的命掌控在他们手中,他又怎会如此卑躬屈膝听从他的命令。
“萧公子,既然消息已经带到,那老夫便先行告退了。”
“嗯,你去吧。”
俞员外摇着头,叹息着走开了。
桑若寜在莲塘这边,看着俞员外颓唐的神态,似乎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心想他们父子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她越加笃定俞员外肯定在外面有了人养了私生子,不然俞含星和他的关系不会这般差。
“相公!”她出声喊道。
乍然听见桑若寜的声音,俞含星一惊,转头却见她站在自己对面不远处,顿时有些许慌张。
方才他与俞员外的对话,她应当没有听见吧。
“阿寜,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虽心中有些许慌张,但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今夜月色甚好,我睡不着,就出来赏月。”桑若寜嫣然一笑。
俞含星抬头望了望天,一轮孤月高悬在空中,月影瞳瞳,月色着实清幽。
俞府里种植了不少月桂树,八月正是桂花盛放的时节,月桂花沁人心脾的香气扑入鼻腔中,更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见她笑得那般清灵恬然,他确定了她确实没有听到自己和俞员外的对话,顿时放下心来。
莲塘中荷花尚未谢尽,荷叶泛黄,在晚风中田田摇曳着,更增诗意。
他扬唇露出一缕轻笑,只觉面前的少女巧笑嫣然,比起飘香的月桂花,还要令人心动。
“相公,你过来吧。”桑若寜对着他招手。
她绯红的衣袂在夜风中飘扬,好似莲塘中盛绽的芙蕖,俞含星看得稍稍有些失了神。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急忙回道:“好,你稍等一会儿。”
约莫费了一刻钟,他才从莲塘这边的屋檐下绕到桑若寜所处的莲塘岸边。
一池芙蕖盛放,夜间清风徐来,岸上伫立着的一男一女,两相凝望着,都是抿唇轻笑。
“相公,你怎么也不睡呢,你和俞员外在说些什么呢,我看他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无事,话话家常罢了。父亲长日未见到我,有些过于思念,所以情绪不是很好。”俞含星面不改色道。
“这样啊……”桑若寜点点头,心中却还是相信自己的那个想法。
她心道,这俞员外如此为老不尊,不善待相公,以后她要对相公更加好上一分。
“相公,你看月色正好,不如我们去放莲灯吧。”
“放莲灯?”俞含星挑眉,看着不远处俞府里提着灯来回走动的丫鬟们,她们人人手里都捧着一盏莲灯。
他方才恍然惊觉,今日是仲秋节,放莲灯祈求平安顺遂、心想事成,乃是习俗。
他笑道:“好,我陪你去。”
桑若寜又是嫣然巧笑:“谢谢相公!”
俞含星领着她去灯房里拿了一盏莲灯,再提了一盏灯笼照明,便带着她往放莲灯的长明渠去了。
今日乃是仲秋节,俞府里专门开设了一间灯房,为府里的婢女家仆们免费提供莲灯,而放莲灯的地方,便是俞府后花园中的长明渠。
长明渠岸上站满了人,都是来祈求家人朋友平安顺遂,祈愿自己心想事成的俞府婢女和家丁们。
见他们二人提灯过来,所有人都对着他们恭敬行礼:“见过少爷、见过少夫人。”
“不必多礼。”俞含星提着灯笼专心为桑若寜引路,抬袖一拂道。
众人遂起身,继续有说有笑地放着莲灯。
桑若寜捧着莲灯,脸颊微微泛红。
少夫人这个称呼,当真是好听。
斜眼看了看兀自看着前方的俞含星,她低头悄然一笑,少爷、少夫人,一听就是一对般配至极的璧人。
她更笃定了自己的决心,她要守护好俞府少夫人这个身份,无论如何都要努力一试,万一相公真的喜欢上自己了呢。
到了人稍微少些的一个码头边,桑若寜停了下来。
码头之后生长着一棵茂盛的月桂树,淡黄色的月桂花飘落下来,坠入水渠里,悠悠漂浮在水面上,更显出今夜的宁静悠然。
“相公,我们就在这里放莲灯吧。”
俞含星点头道:“好。”
他上前几步,将手中提着的灯笼往前伸出去,为桑若寜照明。
月色明亮,清辉无垠,本就看得很清楚,但见他如此细心为自己照明,桑若寜心中还是不禁流曳过一阵感动,愈发觉得他此般温柔细心,她一定要好好把握才是。
将莲灯缓缓放入水渠中,看着莲灯随水远去,灯心的烛火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桑若寜慨叹一声,立即闭目,双手合十,诚心祈愿起来。
待她祈愿完了睁开眼睛,俞含星问道:“阿寜,你许的是什么愿?”
桑若寜盈盈浅笑着摇摇头:“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她随即又眨了眨眼睛,俞含星也笑着摇了摇头,真是个鬼灵精的丫头。
桑若寜见他眉目如画,笑意悠然,更是心念紊乱,面上却极力保持着平静。
其实……我没有什么太大的心愿,只是想,长长久久地与你在一起,永不分离罢了。
她垂眸,心中又有些许惘然。
只盼,自己的仲秋之愿,能够实现。
放完莲灯,两人一起回到屋中歇息。
还是与在红药村李大姐家中时一样,两人同榻而眠,床中间隔着一个枕头,明明是睡在一起,却同床异梦。
已经没有了当时在红药村时的那些妄念,俞含星很早就睡熟了过去,只有桑若寜一个人,依旧辗转难眠。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像那日那般忐忑不安、心慌意乱,而是,心中疑问未解,才会久久难以入睡。
侧身凝望着俞含星的睡颜许久,她倏地坐起身来,又凝视着他,神情复杂。
良久,她低低说道:“相公,对不住了……”
半躬着身子悄声站起来,她蹑手蹑脚地爬下床,从床头柜上摆放着的自己的衣物中掏出一个绣着木兰花的香囊,又蹑手蹑脚地爬回床上。
将香囊打开,她从香囊中捻出来三根金针,又斜眼看了看俞含星,见他睡得很沉,才手持金针,往他头顶、耳后、脖颈处分别三个穴位刺入了金针。
“相公,对不起,我只是……想了解了解你真正的心意。”她双手合十对着躺着的俞含星作了个揖以示抱歉,“相公,请你原谅我。”
说完这句话,她又伸手点中了俞含星心口的一个穴位,俞含星顿时双眼大睁。
桑若寜凑过去看了看,见他虽然睁着眼睛,但眸中呆滞木然,毫无情绪,满意地点了点头。
又从香囊里取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她伸手捏开俞含星的嘴唇,把药丸放进他嘴里,再合上他的双唇,让他吞了下去。
这是樱洛让她这么做的,趁他不注意时,使用魇术控制住他的心神,探知探知他真正的心意,可更方便她“对症下药”,根据他的喜好来迎合他,一步一步博得他的欢心。
金针和药丸都是樱洛给她的,使用魇术,辅以金针控穴和药丸镇神,能让她的魇术发挥得更加稳定。
“相公,你看着我的眼睛。”
俞含星呆滞的双眸突然聚焦,眸光紧紧环绕着她。
桑若寜变幻眼神,又低声说道:“相公,你坐起来。”
俞含星顿时根据她的指令,起身坐了起来。
桑若寜高兴地笑了笑,成功了,虽然她的魇术使用率不高,但好在每次使用,都很管用,还从未失败过。
魇术是用自己的心神去控制旁人的心神,需要耗费使用者自己大量的心神,这是一门很伤身的技艺,但桑若寜对于学医制毒都不感兴趣,她当年满心都是愤懑,那时候赌气地想着要学会了魇术以后控制住她的父亲桑廷玉,让他堂堂皇桑国的皇帝陛下在众人面前出丑丢人,方能出了自己心中这口恶气。
因而,当初公孙长安问他们三人想学习什么技艺时,独独她,选了最冷门的魇术。
但真的学会了,她也不敢对着自己的父皇使用,心中想得如何天花乱坠,现实里,她还是不敢轻易那样去做的。
不过今日,这魇术却终归是派上用场了。
“相公,接下来我问你的每一个问题,你都要按实回答,切不可有半分虚假隐瞒,你记住了吗?”她心翼翼地问着俞含星。
俞含星木然回答道:“好。”
桑若寜满意一笑,接着说道:“相公,我问你,你想送白玉簪子的那位姑娘,她叫什么名字?”
思索了一会儿,俞含星才回道:“寂弦,苏寂弦。”
苏寂弦?桑若寜皱了皱眉,寂静的琴弦么,这名字虽然好听,但却有些悲伤。
顿了顿,她又续道:“她长得漂亮吗?”
“很漂亮。”
桑若寜撇撇嘴,有些吃味儿,“有多漂亮,她比阿寜还漂亮吗?”
这回俞含星却顿了顿,而后才回答道:“不,阿寜更漂亮。”
桑若寜顿时喜上眉梢,被魇术控制住心神之后,回答的必然是真心实意的话,不会有假。
原来在相公心里,她比之苏寂弦,要更加漂亮,她顿时觉得自己要讨得相公的欢心,比起苏寂弦,又更多了一份筹码。
还真是要多谢谢娘亲,谢谢她把自己生得如此漂亮。
“那……她是什么身份,是位贵家姐吗?”
她想知道苏寂弦是什么家世身份,看看够不够威胁到自己。
“她是天邺国的晴萦公主,天霖帝最宠爱的女儿。”
桑若寜立时目瞪口呆,她……居然是一位公主么?
她顿时觉得压力浮上了心头,和自己一样也是公主,身份地位都不比她低,而且,比起她这位命格有异从被寄养在皇宫外的公主,想来要高贵得多,相公说了,她是天邺国天霖帝最宠爱的公主。
她顿时泄了气,相公是在邺都上太学的时候认识的晴萦公主吧。
不过,她想了想心情又好受了很多,相公不过是笙盈岛一个区区员外之子,苏寂弦却是天邺国的公主,身份地位相距如此之大,天霖帝不见得会愿意把自己的公主许配给他。
想到此,她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怔默了半晌,她又问道:“那你喜欢晴萦公主吗?”
俞含星回答得有些断断续续:“喜……应该喜欢吧。”
桑若寜挑眉,为什么他回答得如此不确定?
“那你喜欢阿寜吗?”
俞含星愣了愣,而后斩钉截铁道:“喜欢。”
桑若寜顿时呆愣住了。
窗外月光透过窗棂流泻进来,映照出她略微苍白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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