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一壶都喝完了，朱乔意犹未尽地打了个嗝。
没一会就急欲解手，她忙起身找了个婢女问路。婢女倒好说话，善解人意地亲自带路。
渐渐远离了花园，府内一片僻静无声，灯火幽微。朱乔才发现那酒后劲极大，猛喝了一壶后已经晕乎乎的了。
婢女将她带到一间房前，指了指门让她进去。
她迟疑着用最后一丝清醒问道：“这，这是茅房？”
莫非国公府就是这么豪华，连茅房都盖得像卧房一样。
婢女点头，干脆亲手拉着她进去了。
朱乔几乎被推进去，只听落锁声响，醉意下也想不到反抗。一来国公府算得上安全，二来凭她现在的功夫，一般人难以近身。跟着谢微尘安逸久了，她也就没什么防备。
倚着墙坐倒下来，也忘了找茅房了，张着嘴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做着梦，梦里还有一只黄月亮。
忽的感到脸上痒痒的，她无意识地往脸上摸去，冷不妨碰到一只手。
“如衣，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低沉轻颤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呼吸近在咫尺，朱乔一惊，骤然睁开眼。
看清眼前放大的人脸，她所有醉意困意都被惊吓一扫而空。
章宗炼明显也喝醉了，浑身呛人的酒味。偌大的屋内只点了一盏灯，晦暗的灯光在他脸上布上一层摇曳的阴影，比他正常的时候更加可怖。
朱乔慌得几乎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又见他转身对她梦呓似的低喃：“如衣，你还不肯原谅我吗？十七年了，若非你以命相托，我早随你去了……”
朱乔头大如斗，“国，国公，你认错人了，的不是莫、莫女侠……”
没想到章宗炼竟然心系莫如衣，她惊惶下话都说不清，又不知该怎么称呼莫如衣。
莫如衣与皇上伉俪情深广为流传，但朱乔神慕已久，只知天灵圣泉传人莫女侠。
章宗炼置若罔闻，好在也没什么动作，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幻觉里。朱乔趁机想要溜走，却被他攥住了衣袖。
她回头，只见章宗炼颓坐于地，老泪横流，满脸凄苦。
“如衣，不要走……我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十七年，你连一个梦也不托给我，怎忍心再弃我而去！”
他声泪俱下，泣不成声。朱乔震惊而迷惘，她从不知道人会有这样一面，更想不到这么脆弱的样子会出现在一个呼风唤雨、强悍刚硬的武林传说身上。
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会将一个人变成这样？她有点好奇，更有点可怜眼前的章宗炼。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想抽出衣袖，可是章宗炼就算醉倒了也力大出奇。松松握着她的衣袖，让她抽不出也扯不断，可见功力之深。
朱乔咬牙，看向远处书案上的一豆灯火，急中生智，掷了把暗器将火苗连着灯芯打到窗纸上引燃。
这些木料都是防火的，火势不大，不过还是引来许多人。她听见外面人声响动，大喊道：“走水啦！”
谢微尘与玲珑寻她不到便知出事，此刻跟着人群过来听见她声音，立即便破门而入。
章宗炼半趴着拉着她的衣袖睡着了，朱乔一脸无奈地坐在一边，还在苦恼着该怎么请罪，蓦然看见进来的谢微尘。
他看到他们时，脸色瞬间铁青地沉下来，冷若冰霜，在火光中显出一丝杀气。
朱乔从没见过他这幅神情，吓了一跳，惶恐起来。
他神色很快恢复如常，急急走来拂开章宗炼的手，又将他扶起来喊了几声：“义父？”
朱乔张了张口，又不知该从何解释，思绪纷乱。
章宗炼没有醒转的迹象，交给侍从后，谢微尘转身上下仔细看看她，见她衣鬓微乱，皱眉问道：“没事吧？”
朱乔忙摇头道：“什么事也没有。”
“那就好……”他垂下眼，心绪稍定，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喝酒了？”他闻到她身上的酒味。
朱乔心虚地一五一十老实交代：“那桂花酒很好喝，我就多喝了几口。想上茅房，就找了个婢女带路，结果就被带到这来了……”
说到茅房，她猛的着急起来，窘迫地四处张望。
谢微尘沉思，道：“可还记得那婢女长相？”
“我没在意，”朱乔连连摇头，无心多言，顾不上面子了，急切地看着他，咬牙问道：“公子，茅房在哪？”
谢微尘讶异地看她一眼，见她憋得满脸通红几乎要哭出来。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对偷笑的玲珑道：“快带她去。”
朱乔带着玲珑狂奔而去，谢微尘摇了摇头，转头看向救完火散去的众人，目光又沉了下来。
解决完，朱乔心情舒畅，只觉得一切都明媚起来。谢微尘还守在章宗炼房前，一夜狼狈，黄衫褶皱，长发微乱。
她寻过去跪下请罪。
“朱乔不该贪杯误事，请公子降罪。”
谢微尘叹了叹，“你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起来吧。”
朱乔悄然一笑，她存了分有恃无恐，料定他不会责罚。
虽无责怪，告诫是少不了的：“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又是女子，以后不可再沾。”
想起那桂花酒甜丝丝的味道，朱乔有点不舍，却还是听话地点头。
“也不能再如此大意让人钻了空子。”
她惭愧，头更低了。
谢微尘一顿，又道：“义父也是被人灌醉了，又因你与良妃形貌甚近，所以才……索性没有酿成大错。我替他向你赔不是，你不要放在心上。”说着竟对她作揖一拜。
朱乔连忙退开，道：“朱乔明白，国公什么也没做，没有要赔不是的地方，公子何必如此。”
她想起章宗炼泪流满面的样子，又嗫嚅道：“国公，说了一些话……”
谢微尘顿了顿，问道：“他说了什么？”
她刚要回答，门突然开了，侍女出来对谢微尘道：“国公要见公子。”
“在这等我。”谢微尘看她一眼，转身进去。
朱乔点了点头，安心不少。
侍女将他引入卧房，关门退下。隔绝了外面的喧闹，房中掌灯不多，影影绰绰，弥漫着酒味。
谢微尘走到榻边坐下，章宗炼倚床坐着，才用过醒酒汤，清醒了不少。
谢微尘刚想问问他感觉如何了，章宗炼却忽然诘问道：“那个楼奴，你是怎么发现的，为何没有告诉我。”
他闭着眼不看他，面色肃然，在黑暗中显得有些阴森诡谲。
位高至此，竟还被人设计在一个楼奴面前失态，而那个楼奴还长了一张他朝思暮想的脸……章宗炼只觉得恶心。
谢微尘低头道：“无意间在悬月楼遇到的，看见了她的脸，便借中秋带给义父看看。”
章宗炼冥思着，那个楼奴虽然和她长得一样，但沉默木讷的性子、眼底的冷峻，与莫如衣截然相反。
更让他厌憎。
沉默片刻，章宗炼睁开眼，阴鸷的目光落在他
谢微尘身上。
“皇上本已推却这次宴席，为何忽然又摆驾亲临。”
沉沉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谢微尘任他打量，平静道：“微尘只是想替义父分忧。”
过了一会，章宗炼移开视线，又问：“阳佩的下落，有眉目了吗？”
他摇了摇头。
“我没有时间了，”章宗炼眯起双眸喟叹了一声，对他道：“你也没有了。”
“……我明白。”
“摧心丹的解药，我会派人送过去。”
“多谢义父。”
“退下吧。”他再度合上眼，屋内气氛才稍稍松弛下来。
谢微尘起身行礼，走了几步，终是侧身道：“义父多加保重。”
没有回应，他转身缓缓离去。衣摆拖过冷清的地面，明灭的光影在他脸上摇曳交叠。
————
朱乔静静侯在门外，夜色渐深，月光染上清香，像女孩子用的香膏似的涂在地上。
玲珑凝眸望着那扇门，似在担忧着什么。转眼见朱乔呆呆站在那，柳眉立即皱了起来，骂道：“让你安分点，出了这么大的事，还得让公子来给你收拾。”
朱乔低着头骂不还口，玲珑却停了下来，绕到她身后跪拜行礼。朱乔一转头，只见朱启临过来了。
她忙跟着一起跪下，朱启临伸手欲拦，又觉不妥，便空落地放下。堂堂九五之尊在她面前，竟手足无措。
“起来吧，我听说了方才发生的事，”朱启临仔细看着她的眉目，“朱乔姑娘没事吧？”
“多谢尊驾挂怀，的没事。”朱乔低着头，感受到他停顿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如月光般缥缈朦胧，泛着空洞的哀清，仿佛月夜下深邃冰冷的海面、凌晨悄然落下的露水。
只是这样淡淡一眼，竟让她觉得比之前章宗炼的声泪俱下还要哀恸。
“你今年，多大了？”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朱乔想了想，自己也不太确定地道：“快十八了吧。”
又是一阵沉默，他仿佛哽住，吸了口气努力平静地问道：“你……你是在哪长大的？”
朱乔皱起眉，思量片刻，还是实话实说：“的从就是悬月楼的死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