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之声渺渺,抖手、收腰、跳舞少女只着一身肚兜亵裤,七八个极细的的银环在玉腕上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银环上又各穿了些小小银铃,里头填了玉珠,才会响出这种落雨之音。
少女极白,堆雪砌玉般的金莲脚腕缀了一串串脚链,红的是珊瑚珠,白的是海珠粒,红红白白的细流苏垂在雪白的脚面煞是好看。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伶娘揉着琵琶弦徐徐唱到。
这曲子极为舒缓,舞跳的却是胡璇,这样翘着脚尖连着旋转,子夜最是拿手,待唱到后句舞步缓了,又收的自然。
“对对、正是这个味道欲迎还拒…早听说姑娘折腰舞跳得好,不想胡旋也精通,这跳舞呀、一通百通!
只是姑娘这性情冷淡了些…”子夜跳着舞回头,以眼风扫过刘妈妈,好似眼神里带着一把把生着倒刺的小钩子,勾的人不由去看她。刘妈妈有些愣神:这姑娘生的真美啊…
定定神:“不过人呀就是贱皮子、偏有那犯贱的官人就喜欢这幅冷淡的调调、就吃这套也说不准!
你爹既花了大价钱请了我,姑娘舞学的快,现在就开始教别的也无妨,妈妈我再传授你些楼里不传秘术。”
这跳舞的姑娘正是鹿子夜,说话的便是她所谓的教养师傅:倚红楼老鸨刘妈妈了。打回鹿府第二天见过面,他爹就从小门悄悄儿把她送出了府,到这倚红楼后院里学舞,至今也快有两个月了
刘妈妈一面矫着她的姿势,一根小竹尺啪啪打在她腰上腿上,嘴里不耽误说话:
“这姑娘家啊什么出身才学不重要,只要能讨了夫婿欢心,以后就不怕日子不好过…
凭它书里说的、要是什么女戒女德的管用,我们这些倚红含翠的妓坊早就黄了摊子了,也做不来你这笔生意不是。”一看刘妈妈的得意样就知道是敲了鹿老爷不少银子,鹿子夜调侃:
“妈妈就不怕我学好了抢了你的生意?我爹把亲生女儿送到了妓馆学艺,说不得就是要奇货可居开个青楼楚馆,介时反要回来抢妈妈生意呢!”
刘妈妈翩然下座,呷了口茶方开口:“自来做买卖就各凭本事,我能□□的了你,自然□□的出来更好的!”招呼了子夜歇息,把茶壶往她那边推了推。
“这两个月我冷眼瞧着,姑娘似是意难平!咱们好歹有几个月师徒情分,妈妈劝你一句,你姑且一听是不是这个理:
姑娘虽生的好容貌心高,可自来嫁人说亲不是光凭容貌的,门第父母哪个不是谈婚论嫁的关窍、你爹意思我近日揣摩出个大概,既送到了我这来,想必你日后出嫁当做不得正头夫妻!
不过自来三分命七分运,谁说当正房就一定包管落好呢,自古宠妾灭妻的夫郎难道就少了?姑娘也别一赌气就学那些个傻子出的昏招、
从来鱼死网破是笨蛋才做的事,你以为被利用是什么坏事嘛、一无用处才是坏事!既然你有利用价值、别人就当捧好了你才是!”
“妈妈说笑了,我哪有什么本事让人捧,我爹至今不让我见娘,说不得就是为了要挟我听话、我还能怎么样?不过是不知明日福祸,心里头有些委屈不痛快罢了!”
“姑娘若是有了本事,还怕见不到娘不成,你别看我这儿做的是皮肉买卖,但若是我这楼里的红牌姑娘开口,便是想要了谁的命!还愁没大把的恩客帮她筹谋去办?
可要换做街口卖豆腐的招弟呢,就是性命攸关、可有谁愿意救她一救?”
刘妈妈生怕子夜想不开要去寻死,苦口婆心劝说子夜。
其实她也没想怎么样,不过是觉得上辈子命苦,重来一回,怕以后走的,也不是什么好路罢了。不过刘妈妈这样好言安慰,倒让她想起了亲娘…
子夜抱住刘妈妈的腰痛哭出声:“要不是他把我娘关起来…我就是一脖子吊死还了他这生恩,也再不愿让他如意的…!”
“好姑娘…哭出来就好了,就怕你想不开憋坏了身子”刘妈妈揽过她轻轻安抚着她,“这世上无情父母多的是,想想你妈妈我就知道了,
你好歹还有个娘疼,当年啊…我不过十三,弟弟闹着想吃街西头馒头李的肉馒头,爹娘就带着我们排号去买…
那馒头李做的生煎肉馒头出了名的实惠好吃,又一天只卖三十笼,我们这儿正排着队买肉馒头呢,不想我生的水灵出挑,平白落了路过大官的眼,
我爹娘只眼盯着人家富贵,那府丞老爷刚一开口,就上赶着巴结当官的,当天就把我送去了府丞府做妾,我这儿咋经了此事,好悬没上了吊,
有什么法子呢,既不敢死一死只能认了,好容易劝着自己认了命、又招了老爷上官的眼,姬妾止不过就是个玩意,老爷转眼就过了新鲜头,又把我送了旁人。
命薄没摊上好爹娘,送来讨去也没遇上过个怜惜人儿,
过去没几年我就因病中被老爷强用了虎狼之药伤了身子、不到十五就不能生养了,虽然跳得一支好胡旋,到底是下贱玩意,新鲜时老爷还肯为我说两句话,厌倦了但凭老夫人说卖就卖,
我不想再被送来卖去,等到牙人脱手,就跪求了这当初这倚红楼的老鸨,哪怕当个下等舞娘,只要能安定下来让我做什么都成。那老鸨看我可怜,收留了我做个胡璇师傅帮着楼子里编编舞教教姑娘。
后来老鸨上年纪了,指了我接管这倚红楼,我给她养老送了终,熬到如今也算熬出了头、你看我现在也就教教姑娘□□□□你,不也是自在的很嘛。众生皆苦,才更要学着苦中作乐…”
“多谢妈妈开解…子夜想开了…”子夜吸了吸鼻子止住眼泪,刘妈妈伸手帮她擦去了面颊啼痕。
三月之期一满,子夜就被悄悄送回了府里。
她见到了她名义上的姐姐兄长,端的是千娇百媚玉树临风。
原来府里并不是和外面不同,小姐们也是着锦穿罗袖裙密不透风的,并不是她以为的把寝衣当外衣穿。兄长也是一表人材和她想象中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并不相同,只有她,因为她本就不是千金小姐啊…
她的存在是个意外,并没有谁曾怀着期翼,一心盼着她出生啊…她只是一个偶然,就像枝头多开了的一朵花,当知道剪掉它埋掉她能让主枝的花朵开的更艳时,谁都愿意举起拿剪刀的手,可是…明明她也会疼的啊…
“小妹,是兄长对不起你,府里虽然是豪富,可士农工商商贾是最下等一层、最是受人欺迫层层盘剥,我虽二十年苦读才辛苦中了进士,可到底没有根基,想再进一步难如登天,
本来想送出去的是二妹妹,可那大人物指定了说要八字最阴的女子,兄长不求你原谅,我会尽我所能帮你照顾好姨娘,是我欠了你的…“她名义上的兄长红着眼睛。
两个姐姐在旁边啜泣不止,有一个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沉默了…一家子人哭哭啼啼愁云惨雾、作出个哀切模样像是去刑场送刑一样。
可倒尽了鹿子夜胃口。真愧疚就别把她送出去啊!真是作了□□还想要牌坊!
“我爹呢?我要见他!”子夜开门见山。
“在书房呢,知道你今天回来,爹他一天都没出门。”鹿易忙接过话头。
子夜知道书房怎么走,闻言理也不理众人,径自去找鹿老爷。弄的原地正哭的厉害的鹿易与两位小姐尴尬不已。
“请三小姐的安,奴才这就进去通禀”
“不必了,请三小姐进来”屋里传来鹿老爷醇厚的声音。
子夜踏进书房,迎面是上好的黄花梨书案,书案上空空如也,可见她爹确实在等她。
不过她不是来哭的,子夜走到案前跟她爹面对面:“你要将我送人,我有条件。”
“说来听听”鹿老爷一手撑着脸,左手食指百无聊赖的在书案上敲的叩叩有声。没想到鹿子夜倒是个镇定的…
“第一,我此去不知福祸,我要你保证照顾好我娘。”鹿子夜伸出一根白生生的手指。
不是不知福祸,是有去无回,鹿老爷想着没必要跟子夜说这个,答应道“好!”
“第二,我不要府里的丫鬟,你再叫人牙子送人过来我亲自挑两个丫鬟用,若是你们敢做手脚当心我玉石俱焚”总得有个臂膀帮衬她才好,可府里人她又信不过,鹿子夜想。
不过是两个丫头,费不了三五贯银钱,也便答应她。鹿老爷颔首:“好…”
“第三,我做这件事是还你生恩一场,从此你我父女恩断义绝,子夜此生与你们鹿府一切再不相关,不要再妄图指挥我的人生,我、和你们、死生不复相问。”
呵呵,还恩断义绝,鹿老爷仅存那点父女之情被这句话霎时打的渣渣都不剩一颗,左右都去送死了我也不缺你这么个叛逆女儿,鹿老爷不悦“……好,便依了你!”
“击掌为誓”鹿子夜信不过她名义上的爹。
“好、好、今日我鹿渝肃发誓与鹿子夜从此父女恩断义绝,从此福祸不同依,生死不相干。若违此誓,天厌之!”
鹿老爷没想到她回来竟是跟自己断绝关系的,女子在家从父,这冯氏是一点也没教这丫头孝道,权当养她一场不为血脉之亲,从来只为了养大送人的!鹿老爷愤怒的想:谁还缺女儿不成!
啪…啪…啪!当即伸手跟子夜击掌为誓。人家不缺爹,他还嫌女儿多呢!
虽说鹿子夜接回来原就为了送人,不过这跟亲爹断绝关系的举动当真得罪了府里所有长辈,本来是为了鹿少爷前程不得已将她送人,这下都觉得即便不送人这丫头也是个忘恩负义没良心的。
尤其老夫人得知自己把屋里用惯了的丫头赐给她,她竟然还放心不下自己这个亲祖母,要叫了牙人重现去挑,当即觉得这孙女不识好赖,再有鹿夫人在旁煽风点火,再不心疼她小小年纪就要送给旁人取血入药,连打算好给她傍身的私房银子也是省了。
永欢堂霎那间成了鹿府最冷落的所在,得罪了两位主母,鹿子夜这里顿时再无人问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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