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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月如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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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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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宝坐在镜前,已经这样坐了许久。

    手上的梳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梳在头上,似是心不在焉。

    冯氏安排完了差使,见她还这么傻坐着,急火火上前推搡:“这丫头、还磨磨蹭蹭的要做什么、快收拾了梳妆、这便随娘搬去府里大宅了!”

    又急忙叫了正往外头搬箱笼的丫头映儿,赶紧过来与小姐梳头!

    冯氏被回府的信儿冲的手忙脚乱喜不自禁,忙叨叨的嘱咐了这个又去指使那个,把府里唯二的两个丫头指挥的团团转:

    星儿正被安排着将外头晒的半干的衣裳自竹架子取下叠好,与柜里收着的,一并拾到摊在塌上的大包袱皮里,映也儿被叫过来压着阿宝手脚麻利的与她梳头。

    阿宝见她娘痰迷了心窍,光顾着高兴!半点不疑事出突然,是为了什么?

    忍不住兜头一盆冷水泼过去:“娘你也不想想!我爹把咱们养在外头十来年不闻不问了,这突然就要接咱们回去,正应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里头不定有什么缘故呢”

    说话的姑娘阿宝,也就是积善鹿家养在外头的偏房冯氏所出的鹿三小姐鹿子夜。

    阿宝是她在生时的名了。

    阿宝上辈子是普通庄户人家出身,爹跟哥哥被征到边关打仗,她在家中不忍后娘苛待才离家出了走,结果误打误撞也走到了边关,不到二十就死在战场上了。

    滚滚尘沙下的马蹄生生踏碎了她了尸骨!

    只是不知为什么,她竟然带着上辈子的记忆投生到了这个刚出生的女婴身上,替这原本的鹿子夜活了这一十二年。

    “瞧你说的、天下有狠心的儿女,做爹娘的…哪个不盼着孩子好呢,都是我这出身连累了你,老夫人再不肯同意我进门的,

    本想着能生个小子,若能凭此入了郎君府上、娘半生颠簸,到底能有个安稳着落…虽说最后生了你这个姑娘吧,儿是娘的心头肉…哪怕不能入府,我这辈子也知足了。”

    “是呀,我是娘的心头肉”阿宝站起来揽住她娘的肩膀,跟她娘说俏皮话:

    “不过眼下这小庄稼刚挂了稻子穗,收割的就来了。说不得那头儿是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要摘了你的心肝儿去填坑,到时一入后院深似海、娘你再想见我可是难了”

    冯氏听她说的晦气,当即大吐口水“呸呸呸可快闭上你那张臭嘴,就不说点好的,你爹再不好也没短了咱们的吃喝。毕竟光凭你娘我的私房呀,才将将够个日常花销。

    这些年识文断字、琴棋书画学下来,样样少不得你爹的银子。虽说娘最终也没把你养成个大家闺秀,好歹能认全字,将来算算账管个嫁妆是不愁的。

    娘盼着你爹接咱们入府,一则想着自己漂泊了这么多年能有个安生容身所,二来也为了你以后,

    你到底是我的亲生骨肉,娘天天逼着你识文断字都是为了你打算,要是能回去鹿府当个小姐,哪怕是个庶小姐,这说亲就不愁了。

    这么多年我打听着,没个正经出身,嫁倒是能嫁出去,可人和人还不一样呢、升斗小民里哪有几个姑娘是嫁的如意的,

    无非是破锅配破盖,对付着也就是一生了。碰上那黑心的夫家,算计了发妻嫁妆还要把人当骡子支使,拿着岳家银子还要欺负人家闺女。

    鹿家到底是积善人家,福泽深厚…你这生辰本就不好、但有一点不足的地方,在那些碎嘴子的口里讲出来、

    自小是外面养大的!再联想到你这生辰:天狗食月!还生在了子时!别说嫁个富贵人家,平常人家可是有婆婆敢说你当儿媳妇呢?”

    就凭她娘这张嘴、张口享福闭口富贵的。就知道指望着教出个大家闺秀的困难程度了。

    她娘本是扬州安江河岸花船上的舞姬,跳的一支极出挑的折腰舞,止凭着这翘袖折腰,红极一时的舞姬冯玉娘就把自己跳上了岸,后来又跳进了当时富家公子的鹿渝肃鹿老爷的怀。

    从了良,冯玉娘的人生不如意事就平了十成九、

    可到底不是良家,因着从烟花之地出来,老夫人连个姨娘之位也不愿意给,到现在对她和鹿子夜的存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勉强给个花销不至于饿死也便罢了。

    不过为着、教这个孙女不至粗俗不通礼数堕了鹿家小姐的名声。可若说疼爱是半点没有的,就看鹿子夜明明是他鹿家千金,这一十二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有爹的就知道了。

    从前听她娘说她爹如何如何、还以为是娘怕她幼小心灵受伤自卑什么的,却原来不全是诓她,只不过是她们娘俩血统卑贱够不着鹿家大门罢了,人家压根不想认这个舞姬之女、怕影响了鹿家正牌小姐说亲呢。

    简单梳了个抓髻,她娘又帮着着换了新衣。门口停着的青蓬小轿已经候了良久。冯氏牵过鹿子夜,这便要去见她那素未谋面的爹了。

    青蓬小轿一路疾行,停在了一条小巷,小巷一侧开了个偏门,想来就是鹿府了。

    一路行来,听她娘说古:鹿家祖上本是起义的流民,因着暴君无道,才纠结了一众流民花子扯起了反旗,

    因着鹿家先祖素日为人颇有些仗义,正经结交下了不少花子兄弟。所以称王呼声最高,既要起义:

    一帮子的逃难的、要饭的,哪有什么墨水搞那些龙子凤身的典故鼓舞士气呢,鹿先祖灵机一动取了个巧儿。

    甭看鹿先祖活了多少年就讨了多少年的饭,可人穷志不短啊,鹿先祖打小儿就觉得自己在一众花子里鹤立花子群,早晚是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从小便是个刻苦好学的好少年。

    其认真程度表现在:旁人讨饭只图着两饱一倒,就算惬意人生了,鹿先祖讨饭之余,从少年期开始就常年流连茶楼外,一边讨饭一边蹭板书听,

    时下狼烟四起,一帮子热血青年最爱听的就是一折英雄传,鹿先祖灵机一动,自命为鹿主,批发了几十面鹿字大旗,取“逐鹿”之意。

    所以说一听这名头就知道是没念过书的,说书的讲逐鹿,是宣扬□□皇帝自幼的雄心壮志,哪像鹿先祖,盗版个名儿,还整了个被逐的、能成功才怪!

    事实如此,鹿主大军存世不足四月就折戬沉了沙,也正说明不是哪路义军都有□□皇帝的好运气的,义军刚有败势,

    呵!鹿祖先一看情势不妙、当机立断就带着亲信跑了个杳无影踪,当真跑得比鹿都快。

    鹿先祖带着人马躲进了深山,亲信也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娃娃,正是晚夏挖个野菜,打几只兔子足能过活。猫了一段时日,

    着人打听着风声过去了、又悄悄拉起一票弟兄占山为王当了匪盗。别看鹿先祖造反不成反被逐,倒真是一把打劫的好手,

    等到先时的友军泰半归了西,鹿先祖做山贼早做个风生水起。正经发了几笔横财。

    有了银子,也不能干放着啊、鹿祖宗自认不是个坐吃山空的,他下山溜达了几圈,揣度着战事方歇,征兵的也该把人放回来休养生息了,

    皇帝老爷刚上台定要鼓励农耕的,鹿祖先把抢得的银子尽数收购了粮种,一边继续打家劫舍,

    另一头张罗起了买卖:冬日存冰夏日卖,春卖野物秋卖柴、生意有了起色就着手给自己洗白,又娶了大财主绸缎方家的独养小姐。

    这小姐据说生的奇丑无比,拖到了二十有四也没个婆家。方财主宣称了将万贯家财都付与姑娘做陪嫁、上门打听的也门可雀罗、

    鹿先祖听说了这方家之事,动了心思…他倒是不在乎什么丑不丑的,从前饭都吃不饱哪还妄想去讨个如花似玉的妻房、左右婆娘能生儿子就成,美不美的又不能当了饭吃。

    方小姐打下生就没遇到过如鹿先祖一般殷勤的人才、不由得芳心暗许,等砸实了亲事,鹿主有了丈人提携做买卖更是如虎添翼,

    银子如滚雪球般越积越多,渐渐成了如今的大善人豪富鹿家。鹿先祖为着不叫人说他寡恩薄义,平生未染二色。

    待得日子稳妥,鹿先祖才通过生意人脉多方打听到:当初没来得及跑的义军已是尽数坑杀了,倒叫子夜不禁唏嘘:她爹说不得是祖上传下来的无情无义。

    “怎么是从偏门入府?就算我不是正主儿,他鹿渝肃连自己亲生女儿也不认了吗?”

    偏门开在一面朱瓦红墙上、院中斜斜岔出几只早春的杏花,隐隐听的到院墙里头:啾啾鸟鸣、潺潺水声。

    回话的奴才一看就是个沉默寡言的,衣衫和时下小厮仆从差不离,着青衣短打,不过腰上系了一块桃木腰牌,想来是个小管事。

    “回姨奶奶,大少爷考举人时的同窗正在前厅宴饮,若打前门进了女眷怕是要问的,三小姐一直对外称作是在田庄养病,再没有小姐养病倒叫姨奶奶跟去田庄的,好听不好说的,届时再教人笑话府里头没规矩。

    虽然我们府上不是什么有名有姓的人家、总得顾着大少爷的名声不是”这管事回话倒是回的低眉顺眼,可这言语说出来却是半点不客气,

    无非句句指着她娘下九流出身无媒无聘。看这派头怕是老夫人院里的。她娘不敢得罪人,呐呐哑了火。

    入得府来、雕栏玉砌,小桥流水,更是一副气派好景色,稀奇的是假山中间还嵌了个水车,自假山顶的水落下来砸在水车上悠悠转的不停。

    阳光打在弥漫的水雾上隐隐挂了个小彩虹,子夜看着水车,倒比旁的古树奇石入眼的多。

    她娘倒觉得景色没什么好看的,当初跳舞时出入的人家大多如此,若不是非富即贵又怎么日日流连花船附庸风雅,

    若没有大笔的银子砸下去,凭它多温柔小意的恩客,妈妈也再不让他登得上花船门的,早就一顿乱棍打出去了。

    “前头就是老夫人院里了,自有别的姐姐带三小姐姨奶奶进去,奴才这就下去了”那管事把他们领到主院门口就止步告退了,换了个碧衫丫鬟进去通报。

    “贱妾冯氏玉娘携三小姐给老太太请安了”

    “孙女子夜请祖母安,望祖母寿体安泰”

    抱厦正中榻上倚着个深衣妇人,打扮的甚是华贵、对面跪坐个小丫头正陪着那妇人摸纸牌打趣儿,想来那妇人就是她名义上的祖母了。

    “当不得你一声老太太,府上怕是没有别院自在,若是住的不习惯,别院已是买下的、想回去随时可以。”那主位妇人微微侧过头看向了子夜

    “你就是那个天狗食月生的女孩了,听说八字极阴,倒是个可怜见的,这么多年委屈了,以后就安生住下,到底是府里三小姐,子萱子冉有的,你也一样”

    她名份上的祖母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但按年纪算至少五十了还一头乌发,当真保养的好,

    乌压压的头发抹了桂花油梳成个巾帼鬓,系五蝠献寿锦绸抹鬓的髻上只戴了一串指肚大的东珠,眉眼间甚是和蔼、可亲就谈不上了、

    :听这几句话倒与刚才的管事像是亲母子,看来当母亲的就没一个能接受儿子狎妓又把花娘买回家的。

    至于她…鹿子夜一贯信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若真是疼女儿的爹疼孙女的祖母早干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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