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陶很少在人前表现出自己的柔弱。
但是累了一天,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便把自己的情绪给外露出来。
顾扬低头一看,才发现她正揉着被高跟鞋磕破血泡的脚,然后他迅速蹲下,“你也太爱逞强了,穿着这么高的高跟鞋,磕疼了就要说啊。”
言语里几分责怪,几分心疼。
“上来,我背你。”
阮陶乖乖地服从,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安心地靠着顾扬的脊梁。这几天都在同一个房间里睡着,她习惯了顾扬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活动,并且早就没有几天前的戒备之心了。
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肥皂清香,微风浮动他的发丝,柔软的黑发弄得她鼻尖痒痒的,他一双手臂坚实有力地环住她,迈着平稳的步子在乡间路上走着。
月亮在他们头顶。
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沿着乡野蔓延到远方。
女子的裙摆随着夜风摇曳,明艳的一抹红色与月色相融,指引着归途。
这场面如唯美的电影般,一帧一帧的定格画面似染上琉璃彩色,连呼吸都能感受到美好的气息。而画面中的人都忘我地沉醉其中。
阮陶很轻,所以顾扬走了一路都不是很累,而背上的人似乎安稳地睡着了。
静谧的乡间,只听得见虫鸣声和她的呼吸声。
虽然顾扬不想打破这难得的宁静,但是他必须承认,他迷路了。
他只顾着往前走,看到路口分岔处就随便选了个方向,如今已经不知道转到哪条路哪个村落去了。
“阮陶姐,醒醒。我好像迷路了。”
夜色中顾扬的眼瞳沾染了几分月色,她看见他眸子里的她,还有这一大片静谧。
阮陶被着柔和的画面惊醒,揉着眼睛,意志瞬间恢复清明。糟了,她竟然累得快睡着了,这下好了,顾扬都不知道背着她绕到哪个夜深人静处了。
她打量着四周,沉默哑然了半晌,才开口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哪了。”
她示意顾扬放她下来,顾扬皱着眉,“你的脚都磨出血泡了,还走什么路?”
她不想让顾扬一直那么累,“我下来走一会儿,你休息一下,我实在受不了再让你背。”
他只好放了她下来。
阮陶一拐一拐地走着,观察着四周,眼下天已经完全黑了,方圆好几里都看不见人家,她看了看手机的时间,离他们从表妹家出发已经过了一个时了,但是此处荒凉寂静,说明顾扬肯定弯弯绕绕地往村外的方向去了。
她的童年时期是在这儿度过的,时候和伙伴们探险,每条路都去过,所以现在她也不慌。周围的草丛,狗尾巴草肆意生长,蜿蜒曲至未知的方向。看起来是村外西南方的桃溪林。
“走,往东走,我们马上就可以到公路去了。”
她微微一笑,“这儿以前有条溪,春天的时候会开粉色的花,夏天会有萤火虫飞舞,极其好看。”
从她怀念的口吻可以听出,眼前这片枯树老林曾经是多么生气盎然。他仿佛看见了她春季赏花,夏季观虫的惬意童年。
两人就这样一齐慢悠悠的走着,而阮陶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顾扬看她一直沉默不言,又担心她的脚,特意配合她的步调,在她旁边走着。
“在这样闲适安静的村落度过童年,也别有一番趣味嘛。”
这个村落的里里外外都承载了她的过去。
“这几天听你和我妈妈唠嗑,我很羡慕你们一家子,团团圆圆的。”阮陶抿嘴笑了笑,有些苦涩。
“我十岁就没有爸爸了,所以我习惯跑出来和几个朋友到处探险,在这些僻静的地方,我总能找到安心之所。”
这里没有母亲每日悲怆的哭声,也没有家里死气沉沉的忧郁氛围。
只剩下属于自然的气息。
顾扬有些讶然,这个女孩第一次主动在他面前坦白自己,并且如此平淡,如此安静。
“我爸爸车祸去世之后,奶奶家那边的亲戚全部断了来往,他们都觉得我爸是娶了我妈这个祸水,才变得不幸的。”阮母年轻时很漂亮,阮父不顾家里反对娶了她,之后过着朝九晚五,含辛茹苦的生活,最后是因为疲劳驾驶而车祸身亡的。
“所以,我每想到我爸爸,都会来这片林子里哭,我不敢在我妈面前哭,我怕一哭,她会更伤心。”
“从到大,我外婆对我的影响最大了。她和你说过一样的话,她说人啊,就像这夏夜的萤火虫,虽然短暂,却拼尽全力绽放最美的光芒。”
“所以身而为人,也要活得坚强乐观。”
只是那个时候的她,没能理解这话的深层意义。她努力微笑,假装坚强,在学校里装得和个没事人一样,连班主任都不知道她家里出了丧事。
最讽刺的事,她期中还考了年级第一名。
谁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一如既往地觉得阮陶是个开心的人。她以为骗过了自己,就是骗过了所有人。她以为戴上一副开心的面具,就是外婆所说的“活得坚强乐观的人”,其实她只是给脆弱披了层外壳。
“现在想想,那副虚假的快乐面具随着我长大,越来越难以摘掉。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越是难过,在人前就表现得越悠然自得。”
她再也不在任何人面前吐露自己的心情,包括真心的朋友。但是越是如此,累积的心理压力就越大,准备随时随地爆发。
“其实那时候我爸爸去世,我应该和我妈狠狠地哭一场的。”
哭出来,发泄自己最真实的情感反而比虚假的隐藏要更好。
顾扬心里像被人死死地攥紧了一般,难以喘气。长时间隐藏自己的情绪,一直活在虚假中,不用去感同身受,都知道有多痛苦。
为了伪装成大人,真的很痛苦啊。
“啊!到了!”
在尽头的微光束束传来,已经能模糊看到公路了。
等他们在林子里兜兜转转出来,已经是深夜了,这时候也没有公车可以坐了。
顾扬只好背着阮陶在路边喊车,过了好久,终于坐上一辆运年货的卡车回到城里。
在路上,阮陶累得睡着了,歪着头不心轻轻碰到顾扬的肩膀。他盯着她,虽然听她叙述过去的自己是多么善于伪装情绪,可与她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她越来越放下心防,把自己最真实的情绪交给他。
她在一点点变好,不是吗?
就像这林深处终会有出口,终会有照亮人的微光。
阮陶不记得自己怎么躺到自己房间的床上了。
她就像宿醉初醒一般,什么事都忘了,只记得顾扬背着她找车子回家。她起了床,下楼,看见顾扬和她妈妈已经坐在餐桌上吃早餐了。
顾扬正夸着阮母的早餐做得有多好吃,阮母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往嘴里塞面饼。其乐融融的亲子场面。
过了今天,为家里置办点年货,阮陶就该回去了,她叮嘱着母亲过年后要按时吃药,按时复检。
母亲则白了她一眼,“你还在这儿叮嘱我呢!照顾好自己才是正事,这几天喝了那么多汤都没见你长肉!还有,回去赶紧给我找工作,别在家里当窝囊废了啊。”
阮陶就这样被自己的老妈催着回去,虽然她知道母亲向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明明不舍得她那么快走,还拼命做出一副嫌弃的模样。
真是孩子气。
“有事你记得打电话给我。”她叹了口气,在门口冲着她的老妈喊话。
而听见了这句话却假装没听见的阮母突然眼眶一湿。
就这样,阮陶和顾扬的新年之行就这样结束了。短暂几天,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可是很快地,又要迎来分别了。
“既然不用再对着我妈了,那我们的那份合同就无效自动解约了。这阵子辛苦你了。”
就像解聘员工一样的语气,“这阵子你干得很不错,现在工作完成了,辛苦啦”瞬间把顾扬推回到原来的距离。
看着她冷淡疏离的样子,顾扬埋着头没再说什么。
而阮陶只当他是累了,不想对话,便没再出声打扰他。这几天对于她就像是梦,梦里她不再是孤零零一人了,而是一直有人和她携手同行。
很多个时刻,她对顾扬不是没有心动。
然而光是心动,却难以支撑一份恋情的继续。她的顾虑仍是摆在那里没有打消,况且她和顾扬天差地别,她对他的了解也只是一星半点。
还是各退一步,回到最初吧。
她望着窗外,飞机即将降落,离陆地越来越近,城市的夜景繁华纷乱,明晃晃地亮眼摄人。
归程的时候,顾扬也没同她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在她身边走着。她感到一丝慌乱,有预感什么事即将来临。
蓝畔花园就在眼前,她拖着箱子走进区,回头一看,顾扬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阮陶姐,我答应你妈妈了,要照顾好你。”
母亲又在自作什么主张,她内心一阵咆哮,好不容易能回自家过上往日宁静的节能式生活了,母亲就偏偏要安一个随时爆炸的地雷在她身上。
“所以,这份合约,我不会解除的。”
???
这是什么剧情走向啊?正常情况下不应该男主潇洒地退场,然后女主回归平静的生活吗?
还是她阮陶想得太美了。
想干干净净得把所有事情撇清楚拍屁股走人,没那么简单。
顾扬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诚守信诺是他的好习惯。更重要的一点,是既然知道了阮陶的过去,他就放心不下她。
早在某个特殊时刻,他就开始在意她了。虽然还不清楚这份情感是仅仅一时兴起还是其它,既然他承诺了别人,就不会放任不管。
“你你别忘了谁是合同里的老大,我说终止就终止,哪需要你的同意?”阮陶气呼呼地嘟起嘴,朝他吼了一句。
你看啊,这个女孩都已经和他熟到可以自然地吼他了。要是放在之前,她只会冷冷地轻哼一声,然后毫不留情地拒绝。
“就算,我没有权利。我也希望能遵守和你妈妈的约定,就算不是以合同上的恋爱身份,哪怕是朋友也没关系。”
他恳切地说着,剑眉一弯,犹如皎月,额前碎发藏着的、那乖巧的眼神让人心生怜爱。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她只能一步一步后退,被他的气势逼近,阮陶心慌意乱,不明白他脑子里真正想的是什么。
“喔——!我知道了!”她挤出一个尴尬的笑,“你肯定是贪图合同里的福利是吧!想每个月都能享受房租全免对吧?”
阮陶重重地拍了下愣在原地的顾扬,然后飞也似的逃跑了。
他说“不能解约”那几个字的时候,她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害怕下一秒他就吐露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比如,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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