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拒绝了魏沅后,魏家一家人的脸色都不太好,阮母连忙拉着魏家母亲赔不是,说阮陶这孩不懂事,倒是她的孩子配不上魏沅等等放低姿态的话,这才使一家人脸色稍稍缓和。
阮陶颇不满母亲的做法,一向鼻子比眼睛还高的母亲竟然还会说软话,母亲却道魏家帮衬救济过阮家许多次,再怎么说也不能驳人家情面。
魏沅和阮陶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送走了大麻烦,接下来的几天阮陶过得十分舒心,虽然说她更喜欢一个人在家呆着,但是好歹院子里头都是曾经朝夕相处的亲戚,她整个人自然也就放松下来。
阮母得知她每日如鸡啄米的进食量,自然是勃然大怒,并且连“男朋友”顾扬都一起骂了。阮陶只好每天苦哈哈地多喝上几碗大补汤,然后暗地里增加运动量。
不仅如此,母亲大人还极其嫌弃她这个家里蹲,嫌弃她每天在家里碍手碍脚,轰她出去和顾扬约会。
“不是,这荒郊野岭的有什么好约会的”
“什么荒郊野岭,这好山好水,早晨去登个山,晚上看星星,这多有意义的约会啊。增进一下你们两口的感情。”
她对母亲的想象力感到十分无奈。
看来她妈是被舅母姨妈那几句“争取早日领证,三年抱俩”的荒唐说辞给蛊惑了,每天巴不得他们两个赶紧消失在她眼前。
为了躲避阮母的口水攻击,她只能另寻僻静之地去运动了。
另外一边,顾扬也只能在阮母的胁迫下陪着阮陶天不亮就出门。
跟着阮陶来到十里之外的树林,雾蒙蒙的早晨还夹带着丝丝的寒气,冷风吹得他整个人直打寒颤。
有谁大清早地会在郊外的树林里约会啊??
还是这样冷的天。
“你要不想来,你就回去睡觉。”阮陶嫌他打哈欠的样子碍眼,挥了挥手赶他走。顾扬表示很无辜,昨天家里客人一波一波地来,他被闹到很晚才沾到床上睡觉。
睡眠不足的影响就是即使处于往常的生物钟,他的眼睛也睁不开。
看着顾扬揉着眼睛,睫毛如蝶翼般一眨一眨地,阮陶想起来他家夹心饼干的憨样,便憋着笑看他,嘴角带三分笑意,一双眼炯亮如炬,柔顺的长发被微风轻微吹起,自然地卷翘起来。阮陶的五官本就生得,令顾扬一下就清醒。
然后,他看着前面背对着他的女孩子,缓缓地伸展,然后一招一式,有模有样地、打起了太极二十四式。
顾扬瞬间傻眼了。
他所在职的的中学里的体育课太极是一门必修课,所以他十分清楚动作的每招每式,他看着阮陶打得十分流畅,动作比他还要标准,他竟不知作出什么反应。
大清早,树林里,年轻男女的约会内容,打太极。
阮陶见他傻愣着,嗤笑了一声,“没见过打太极的啊?没见过打太极的年轻女孩子啊?”
他沉默不语,只好也一板一眼地跟着她打太极,一招白鹤亮翅,一招高探马。两人不再多言语,只专注于手脚上的功夫,便觉得云卷天舒,四海清明之感顿时从脑内油然而生。
一个时下来,阮陶果然出了汗,感觉把这几天喝的油水都消耗了不好,挥汗淋漓就是好。
倒是想不到顾扬也坚持着跟她打了两三套下来,她还以为他会嗤之以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呢。
“你这水平,都可以替我去教学生们打太极了。”顾扬笑着说。
她摸了摸鼻子,她自学习能力很快,虽然是运动不是她最擅长的方面,但是太极讲究的是心境,
境界有了,动作也会流畅不少。
“你这体育老师也不赖嘛。”她用力地拍了拍顾扬的肩膀,“再坚持几天,等回去了你就自由了。”
听到这几话,顾扬不但没有感觉到半刻的轻松,反而紧张起来,他突然不想要结束这几天的行程。
他想要,日子变得很慢很慢。
见他沉默不语,她想起一件事。“对了,这几天我大舅妈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大表妹,要在村里办个土婚礼,她要我当伴娘,你也跟着去吧。”
顾扬点点头,阮陶见他不同寻常地有些安静,顿时摸不准他的心思这时在想什么。
顾扬在想昨晚阮母单独和他说的一番话,他进来厨房倒水的时候,阮母一把拉住他,神情莫测,他有些慌乱,害怕阮母看出什么不对,毕竟她老人家可是十分精明。
“顾啊,竟然选择了和我那丫头在一起,我想有些事就必须和你交代一下。”阮母笑眯眯地看着他,仿佛知晓了什么,却又表现地和和气气的。
“我家那位先生,走得早,约莫是那孩子学的时候吧,就出车祸去世了。那时候对于我而言,天都快塌下来了。”
“可是陶那孩子,却比我坚强地多,一边哭一边抱着我说,她会照顾好我,撑起这个家,那时候她才十岁。”
顾扬的心猛地一震。
“我在没生她之前,就有了心脏病,所幸她生出来是个健康的孩子。可她是个命苦的,从没了爹,又有个病着的娘拖着她。可她从来没有埋怨过,或者让我生气过。”
阮陶从就是个坚强懂事的孩子,在阮母口中她即使在家里最艰难的日子里都能笑着面对。她在学校里也是成绩优秀,回回都是第一,人缘也很好,她的朋友很多,而且都觉得阮陶这个人总是扬这一张笑脸,根本就看不出她家庭的苦处。
所以阮母从就以她为傲,她甚至不愁这个孩子的将来,因为阮陶是个积极乐观的孩子,她对自己的未来有信心。所以她选择去大城市的时候,阮母也放心地让她去了,可是半年前,阮陶整个人却如同垮了一样,至少失联了一周,阮母才联系上她,接着就是好几个月的死寂。
她这才头一次觉得她的孩子,其实是最脆弱不过的。从父爱缺失,在责任和压力下长大,她早已负重累累,身心疲惫。
阮母说到这,眼眶已经湿了,所以对于她这半年来的反常生活,她表面上虽然总是数落她,其实每每都私底下偷偷地哭。
这次见她带顾扬回来,她觉得顿时有了希望,他们两个人之间总是打打闹闹,虽然不似其他情侣那样甜蜜,但是两人之间和谐自然的气氛,让她很是开心,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她不想再去追究,女儿因为什么而变得如此消极颓靡,她希望这个人能带着女儿重新出发。
“所以,顾,我女儿就拜托你啦,往后要是哪天我不在了,她有人照应,我也放心了。”
顾扬连忙止住她的话,“阿姨您说的哪里话,您自然还有好福气要享受,要活到百岁,长长久久呢。”
阮母没再说话,只是拍打着顾扬的手,像是和他完成一个严肃的承诺。
顾扬回过神来,发觉阮陶已经离他好几十米远了。他凝重地望着这个背影,正因为与阮母这个承诺,他才对这几天的行程恋恋不舍,他不想怀着愧疚去违背和别人的承诺。
更重要的是,他想看着这姑娘能一直开怀地笑。
村里头的土婚礼是喜庆的,满屋子亮堂堂的红色,瞩目的红色喜服铺盖着坐在正中央的新娘,金灿灿的凤冠霞帔映衬着新娘容光焕发,阮陶作为伴娘在一边陪着新娘梳妆。
她眼看着这个以前玩泥巴吃手手的大表妹如今已经长大成人,要嫁人了,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她身上抹。
“恬恬啊,你怎么就长那么大了,转眼就要嫁人了,姐我舍不得啊”
恬恬表妹看着阮陶一副夸张的样子,忙推开她的手,“姐!这是我的喜服!”
看着为她红了鼻子的姐姐,恬恬表妹又软下来,神色温柔地看着阮陶,“姐姐,我长大了,你也长大了。如今我得到幸福了,你也要答应我,要幸福啊。”
她望着眼中暗含羞涩的新娘,也郑重地点点头。
我们都会幸福的。
过了不久,新郎就来敲门,里面新娘的姊妹都变着花样不放人。顾扬也跟着那群伴郎们在外面凑热闹,和伴娘们隔空喊话。看着新郎又气又急的样子,通红着脸,难为情地大声喊了句:“老婆大人行行好,放我进去吧!”
众人哄堂大笑。
新娘终于软心放了新郎进来,新郎进来坐在床边和她说着话,从相遇相识说起,一直到相爱相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新郎自己说着说着,他红了眼眶,而新娘安慰着他,把双手叠在新郎的手上,“先生,我把我自己交给你了。”
这就是婚姻,一场仪式,一句托付,就是一生。
对于顾扬这个刚刚从校园里走出来的年轻人来说,他想象不出婚姻是什么样子,他想象不出有什么能将两个独立的个体永远绑在一块。
他也恋爱过,但从没想过和谁度过一生,毕竟“情”之一字,太难相守。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过往,眼神黯淡。
忽的抬头,是穿着鲜艳伴娘服的阮陶,她一直望着互相依偎的新娘新郎,而那瞳孔中显露出来的,不是喜悦,不是羡慕,不是感慨,而是——迷茫。
阮陶和顾扬一样,对婚姻这件事不解也不知,甚至她对缔结一段恋人关系都难以适从。她这样一个独行者,怎么会愿意牺牲自我和自由而去结婚呢?
看来,阮母的心愿一时半会成真不了。
“站了一天,饿了吗?”顾扬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移到她身边。
她摇摇头,因为养成习惯进食少的原因,她最是不怕饿了。
没说上几句话,阮陶一众伴娘又簇拥着新娘和新郎前去敬茶。完成繁重的礼节之时,已经是破晓时分,两个人终于得以喘了口气。
“这光是当伴娘伴郎,都累个半死,结婚的人还不知道得多辛苦!”阮陶扭着腰,活动着早已僵硬的身体。
顾扬一低下头,看见阮陶披散着长发,样子有些狼狈,发丝沾了几滴细汗,面色薄红,薄唇微微轻启喘着气。
她穿着一身红裙,整个人虽然有些疲惫,却是看起来比平常一身黑衣要精神。阮陶姐是真的好看,他之前那句话并不是说笑,她的好看不是那种窒息惊艳的好看,而是胜在气质和细节,不经意一瞬而抓住的美。
顾扬正发着呆,阮陶已经走出去接了电话回来,黑着脸拍了拍顾扬的肩膀,“回去了。”
阮陶愤懑地埋怨阮母,竟然丢下她一个人先回城里了,这下好了,舅舅家唯一的车也开走了。她和顾扬只能走出村去坐大巴,这安的是什么心!
漆黑的夜里,两个穿着单薄的男女孤苦地走在乡间道上,看起来悲凉又凄惨。
顾扬在前头用手电筒打着光照明,阮陶在他后面慢吞吞地走着。忽然,顾扬的衣袖被人一拽,他不解地回头,后面的人不满地嘟囔着,“你倒是走慢点呀。”
声音软糯又娇气。
他心脏的某处柔软不经意地塌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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