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只有呼吸间飘散的白气歪歪扭扭地展现着它的存在感。太阳已经很久没有露脸了,明景突然觉得自己十分想念阳光。
“京墨。”纪听白扯住缰绳停下了,唤她。
明景示意川柏停下,偏头看他,纪听白微微低眉,掩下一眼的情绪,“益佰和济言的事,明日还请你道出细枝末节。他被惯坏了,说了无心之言让济言伤心,他理应道歉。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景轻笑了一下,孩子的稚气都懒得再装了,直视他道:“这是何必呢!惹恼了他祖二公子,为难的是顾大娘子,往后受苦的也只有济言。
顾娘子或许是对的,让济言回家去,远离是非之人才是上上策。
你们不是对祖毅的做为一直视而不见么?现在顾娘子都不追究了你又翻出来做什么。”
纪听白怔住,明景此时像一只披着羊皮伪装很久突然露出尖牙的狼,为了表现出她的愤怒,冷着脸,提高音量跟他说话,努力掩饰着她的年幼稚嫩。
她这样气鼓鼓的,圆圆的一团,纪听白反而一点脾气也没有,还觉得她有些可爱。
她无时无刻不在装作老成持重的样子,明明只有五岁,却偏要表现出五十岁的做派。
她像是个没脾气的人,没什么事情能让她大悲大喜大伤大怒,即便是李将军过世,她也没有什么情绪,只是那几日都冷着脸,后来也经常去东灵山。
直到这时,她才露了馅。
纪听白盯着她,好半晌,浑身都被风吹得凉透了,他才开口:“算了,回去吧。”
明景心情很不好,开始是为了宋宴清的事,现在是为了纪听白的话。她原不该把错都推给他的,可她气不过。一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孩儿气着了,明景又更气了。
冷着脸匆匆进了门,川柏跟在后头不知所以地挠了挠头,今日他一直跟郎君,纪公子好像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郎君到底为了什么生气?
“郎君,懿公子……”明景走过长廊险些与人撞上,抬眼一瞥,白英被她的眼神震住,心里一抖,张了张嘴,话说不出口了。
明景愣了一下,见自己吓着她了,忙软了软神色,问:“怎么了?”
白英舒了口气,“懿公子到了,娘子让您去东院用晚饭。”
明景进了里屋,居然还记着顾娘子给她的汤婆子,递给白英让她将里头的碳灰清理了,坐到炭盆边暖了暖,才问:“表兄何时到的?”
白英将她身上的衣裳脱下来,早被烘得暖暖的干净衣裳换上,回:“晌午时到的,娘子安排了懿公子在西厢房侧房住下。”
这是早就安排好的,人来了只管住下就是了。母亲就算和王家断了联系,现在人来了也不可能薄待人的。
不过她还以为王懿会更晚些时候来,没想到这么快。
明景敛了敛眉,父亲过世她的亲舅舅们没一个人来,倒是王家嫡支的人来了。真是好笑!
王懿二十有七,跟大堂兄是同年,早先科举中了举人,此后再考就没更上一层楼了。
在太原时有王家的照拂,倒也混了个官。现在不知她那舅舅怎么打通了七窍,居然想着让他来长安谋出路了。
不管是想来攀附李家也好,还是另有打算,她母亲能做到的最多也只是管他几个月的吃住。
明景收拾好去了西院,青石板湿成墨色,天也是黑压压的,瞧着老天爷心情也不太好。
堂屋内烧了旺旺的炭火,一进门就感受到暖意。屋内的人听到响动转过头,明景也抬头打量这个陌生人。
王懿约有六尺左右,有些消瘦,长相俊秀,一双杏眼跟母亲很像。他只是朝他微微笑了笑,身上书卷气便扑面而来。
大堂兄也在,与王懿对坐。对比之下大堂兄虽长相不如他俊美,却比他更有阳刚之气,看着更可依赖。
王氏朝他招了招手,脸上挂着官方温和的笑容,“景儿,这是你舅舅家的大表兄。”
明景露出笑容,眉眼弯弯,坐到席上规规矩矩行礼,王懿还礼后笑道:“在太原就想见一见表弟了,今日总算见着了。”
明景全当这是客气话,可他说得情真意切,倒像是肺腑之言了。于是明景回了他一个笑容,却没打算接话。
王氏依旧笑着,不说话。大堂兄圆场道:“京墨性子闷,三天不说一句话,一门心思都在读书上了,让王家表兄见笑了。”
王懿神色不变,笑道:“认真读书是好事,当初我读书时顽劣得很,不知挨了多少板子。”
王氏和明景应和着笑了笑,又各自沉默了。
王懿来长安之前想必家中就跟他说了王氏跟家里的关系,是以现下他也只是专心地和李明霁说着话。
明景看向母亲,上了妆,可也掩不住她憔悴和疲惫。她还病着,也不知在这儿坐了多久。
“母亲,怎么还没开饭?”明景突然出声,李明霁和王懿一愣,齐齐看向她,明景只是巴巴地望着王氏,像是真饿了。
王氏立刻起身道:“瞧你大表兄一来高兴得都忘了。大郎别顾着说话了,往后日子还长,多少话不能说。先用饭吧。”
用了晚饭李明霁就送王懿回房了,白芷也来报说懿公子的行李都收整好了。
吴娘子抱着三妹妹在喂奶,明景挺着肚子在榻上憩,短腿一晃一晃的。
明玉乖乖在另一头做女红。
王氏倒在里侧,问她:“你今儿和纪听白去宋家怎么样了?”
明景拍着肚子哼哼两声:“顾娘子打算让济言从颜家退课了。都怪那个祖毅,要不是他欺负济言,顾娘子也不会接济言回家去。”
王氏笑了笑,握着她的手揉了揉,道:“也不全是因为祖毅,宋宴清身体不好,一旦严重,顾娘子也会让他回家去的。”
明景沉默了一会儿,对王氏道:“今日纪听白跟我说,让我明日跟文松哥哥坦白祖毅欺负济言的事。我拒绝了,还凶他了,说话也不太好听。他不会生气吧?明日还要见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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