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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杀死重生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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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漫瘦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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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阳斜晖,金红云霞降落在远处的城池上,戒备森严的城墙早已用漆黑铠甲肆意勾勒出不可侵犯的轮廓,此处已然踏入了长安城的地界。官道旁,刻磨百年的石碑承载着这座城池沉重的记忆,其上“长安”二字棱角分明,今年的官役奉旨精修过的,可这石碑知道,无论此人下刀之前如何出身书法世家,如何钻研字体,都不得当年国朝始帝领着千军万马,挥剑赐名的神采一二。

    与界碑相对的原是一座石屋,尝闻古人于此折柳送别,寒蝉切切,时过境迁,时移世易,这石屋也只剩下了一座石壁,天地逆旅,来往者,或题诗,或作画,寒来暑往,时晴时雨,其上墨迹斑驳叠复,更有名篇得人拓写,因此世人称其为“观古碑”。

    此刻李疏与王泽正立于碑前观赏,看到一处笔力遒劲者,写道:“天下艰巨之事,成效则俟之于天,立志则操之在民。”其字点如坠石,划如夏云,钩如屈金,戈如发弩,纵横有象,只可惜过于锋芒毕露,免不了过刚易折,虽用极难得的墨在芸芸众人中留下了笔迹,但在一众哀叹时运不济的诗文中更显得苍凉之感。

    王泽双手负立,叹道:“遥想文正公与诸位师兄秉烛夜游,大谈天地,宴请西江北斗,世间万象皆揽胸中,何等恣意,当年匆匆离京,如云诗篇却留下这么一句话。”

    李疏淡淡一笑,道:“前朝十国动乱,迨至国朝,隽才云蒸,诗家辈出,才有如今文坛盛世,文正公骤然陨落,固然是国朝一大损失,何不是天家过于薄情?”

    王泽皱眉道:“定嘉,慎言。”

    李疏漫不在意地抬头望天,不经意瞥见石碑上端,笔迹潦草道:“绍兴三年五月十二,途历月余至京城,饿极,不禁思及家中烧鸡。”还写了落款,“天水袁洲”。李疏反复看了几遍,确认这就是袁洲手笔,心中大喜,袁洲竟然在绍兴三年就来京城了。

    上一世她作太后时的景平年间,朝中她共有三大谋士,甘肃天水府袁洲,袁鼎成便是其一,此人出身军伍微末,外祖、父亲皆是康宁侯麾下军士,大致是康宁侯府迅速没落,父辈早丧,出仕之路颇为坎坷,不过她掌朝时,袁洲尚能位至兵部尚书,可见此人才干非凡。

    “郡主!”卢观风执缰勒马,翻身而下,“按理说我此时应该在西北军营中,不便进城,前面已经有人接你了,走吧,趁着城门还没下钥赶紧进城,我这再多耽搁几天,回去不知道又有多少军鞭等着我了!”

    他言语闪烁,李疏颇有些促狭地看着他,卢观风被她盯着一阵儿不舒服,抓抓后脑勺憨憨笑了两声,李疏甩甩衣袖,细眉斜挑,由着青萦、清欢扶她上车。

    行车未过多久,已经能遥遥听到城门口的叫卖声,车队停了下来,一直跟在马车旁边的王泽似乎也驱马前去,李疏不知一时发生了何事,正吩咐青萦下车查看,马车外就传来清冽男声,道:“臣谢琰,请郡主安。”

    李疏搁置在空中的手顿住了,一时间心中百味陈杂,竟不知作何反应,青萦低声道:“郡主,郡主,”李疏晃过神来,青萦接着道:“是谢世子来接您啦!”

    李疏慢慢掀开车帘,眼前那人手中持剑,俯身作揖,低着头看不见他容颜,他身穿苍色长袍,领口袖口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嵌玉银冠,从前他就是这样,规矩礼仪从不错一步,也是从前,冷冰冰的深宫中只有他这个禁军统领陪她的时间最多,他的身形、影子,她断不会认错。

    李疏扶他胳膊,道:“阿琰哥哥快请起。”

    谢琰起身站定,道:“谢郡主。”

    眼前男子面若美玉,脸庞瘦削俊刻,肤色有些日晒过后的蜜色,剑眉斜飞入鬓,薄唇微抿,眉眼间总带着淡淡的疏离,道:“臣来接郡主回家。”

    谢琰扶她下车,一华发老人由厮搀着蹒跚走来,李疏颠簸着跑了两步,哭倒在老人身前,悲痛道:“孙女给外祖父请安!”

    谢淞长叹一口气,颤颤巍巍地将李疏拉起来,谢老侯爷年少时风流堪比魏晋,也曾一壶酒醉卧青江,也曾一幅画倾绝天下,如今谁又能认得眼前这个华发不胜簪的老人呢?

    黄昏起风,扬起官道上层层尘土,这一行老老少少终在长安城重逢,只有李疏知道是她跨越了时间与生死才换来的这如梦似幻,却不得不信命运二字,始终要将她送回这风波诡谲的长安城中。

    卢观风拱手道:“谢老,阿琰哥,郡主我已送到,此时不便进城,晚辈赶着回去复命,先行告辞。”

    谢老侯爷点点头,谢琰道:“一路心。”

    卢观风翻身上马,对诸位点了点头,拨转马头,带着几名军士,扬尘而去。

    天色渐晚,谢老侯爷、李疏并谢琰坐在谢府马车中,青萦、清欢坐在随后的马车中,王泽其人在京城打眼的很,谢琰建议王泽还是不要跟着李疏的马车为好,不用猜就知道是清逸伯府的女眷,平白惹出许多麻烦,且李疏此次进京行踪隐秘,一路上左绕右绕生怕刘府又盯上她,行程已延后了好几日。

    王泽只好打马先回京城伯府。

    马车上,谢老侯爷沉声道:“前时太后召我入宫,说你母亲给你定了表字?”身体似有不适,隐隐地咳嗽,身体微微颤抖。

    李疏点头,道:“母亲写了‘定嘉’二字。”

    李疏刚要解释是哪二字,谢老侯爷便道:“此二字是当初我与你母亲一起拟的,原本是想等你十五岁及笄时再赠与你,可惜了,你母亲没这个缘分,唉……”谢老侯爷眨巴眨巴眼睛,提及养女,浑浊的双眼泛起了红丝,又道:“我与太后本想着等你及笄就给你指个好人家,我们这一辈殚精竭虑,为的就是让你们这些晚辈过一过、享一享寻常人家所处的太平盛世,可天总不遂人愿,亏我扮了半辈子潇洒名士,还是没放开这尊荣和权势,‘定嘉’二字只是期盼你一生能得‘和满’,你可知晓了?”

    谢老侯爷感觉胸中悲痛难忍,呼吸急促,连连咳嗽,脸憋得涨红,谢琰连忙将窗口打开,推着谢老侯爷的背顺气,李疏连忙倒了水来,马车正行至城门口,一阵推搡哭叫声由远及近。

    李疏稍稍探头查看,只见两三队缁衣衙役正押送一队犯人出城,其中女人嚎哭不绝,更有男童女童,男人们一个个死沉着脸,走在最前面的白衣囚犯倒是沉稳从容,等他们走进了再看,那人颇有文士气象,只是不知犯了什么罪,瞧这牵连之广,连刚出生的婴儿都在其队列。

    李疏问道:“这是朝中哪位?”

    谢琰抬头看了一眼,让车夫先在路边停一停,道:“前任户部尚书高子介与其三族。”

    李疏惊道:“三族?”

    谢琰扶着谢老爷子靠在软枕上,眼神看向车外,正一步一步走向流亡路上的高子介三族,“嗯,三族。”

    他声音淡淡,眼中却有隐忍之色,李疏又问道:“所犯何罪?”

    谢老爷子顺过气来,道:“贪污,借着修荆州河道,中饱私囊,更是卖官鬻爵。”

    李疏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想:难道这是王谦所给玉牌上的高字?如果是这个高大人,那怪不得她掌朝时并不知道一个什么高氏。

    “噯!那孩说你呢!现在不能出去了!快回来!”

    李疏听声望去,守城门的军士都是七八尺的大个头,其中一个一把抓住男孩的衣领,硬是将他拎了起来,那男童看起来不过十岁,且十分瘦弱,被扯开的衣襟能看见胸前骨头根根分明,头发稀稀拉拉还梳不成发髻,此刻对着大兵头又抓又挠,活像个疯子。

    “你放开我!”那男童冲着前面远去的队伍大喊,“高轩!高轩!你快回来!”

    守城军士被他拳打脚踢弄的不耐烦了,索性将他扛回城内,一把摔到地上,另一个军士说道:“一个男娃娃,你下手这么狠,都给摔蒙了!”

    守城军士手一抹脖子骂道:“他娘的,你看看都见血了!我说崽子,你又不是高家人,追着人家跑什么啊!不怕把你一块送到漠北垦荒去?”

    男童哭道:“你懂个屁,兄弟情义你懂吗!”

    “哟哟哟了不得,还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娃娃。”那守城军士这么一说,周围几个军士都跟着笑了,他戏谑道:“行了,人都走远了,赶紧回家找娘喝奶去,别打扰大爷我上值!”

    那男童猛地起身,一拳就招呼到那军士的脸上,一张脸又脏又气,使劲儿皱在一起。

    “嘿!你还敢打人!没娘养的崽子,今儿就让大爷我教教你怎么乖乖当孙儿!”守城军士解了腕上的软甲,挽起袖子就要打人,拳下生风,眼看朝男童的右眼上挥去,却被一掌生生截住了。

    那人定眼一瞧,面前这少年郎他是认得的,谢侯府的世子,禁军副统领,王城金银枪班直中的翘楚,守城军士收了拳,跟着就跪倒在谢琰身边,其他人也跟着跪下,谢琰喝道:“闹什么事?”

    那人低头指着谢琰身后道:“回禀大人,都是这子胡搅蛮缠!”

    谢琰疑惑道:“谁?”

    “他!”守城将士抬头看时,那个男童居然没影了,刚才还在这儿,唉?不是谢大人看到他们这边的情况才来的,还救了那个男娃娃,怎么?不认账了?他疑惑道:“就一个男娃娃,刚才您也看到了啊!”

    谢琰轻飘飘一句:“我没看到。”便回到马车上,沉声道:“走吧。”

    几个守城将士不敢过多置喙,俯身恭送马车走远,那人赶紧揉揉发酸的手腕,道:“奇了怪了,什么情况啊?”

    “算了算了,等下钥后换班,咱们哥几个去喝酒啊!”

    “行啊!今儿到你这厮做东了啊,别想赖!”

    马车上,谢琰道:“将你先安排在城西一座谢府名下的宅子里,先前你动了刘府的人,他们肯定也会去琅琊暗查,这几天暂时不要让你贴身的婢女出门采买东西,缺什么告诉管家就好。”

    李疏点点头,问道:“刚才那个男童你认得?”

    谢琰看着她,李疏笑道:“我看见你对他使眼色了,叫他快点跑对不对?”

    谢琰脸上神情不是很自然,略有些难开口道:“那是阿成。”

    “阿成?”李疏尴尬笑笑,她怎能不认得她的亲弟弟!“果真是阿成?”她声音有些高。

    谢老侯爷道:“定嘉你先冷静一点……”

    “谢老!我怎么冷静?你们不是说将阿成照顾得很好吗?他今年十二岁,身量却只像个八九岁的孩子,面黄肌瘦……”李疏有些抓狂,这些她从来就不知道,更不忍想当年这样一个幼的孩子被刘家送到西北军中,在边塞挣扎十几年,回来还要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定嘉!”谢琰道,“你知道谢府与刘家的渊源,如果谢府过度干预刘家内宅,对阿成照顾的越多,别人对他的猜忌越多,尤其是身世,这样对阿成不好,你懂对不对?”

    李疏稍稍冷静,僵硬地点点头,大口喘着气,谢老侯爷叹气道:“莫要轻举妄动,刘家内宅有谢府中人照应,一切等你见到太后同她去说,现在只管好好休息。”

    “是。”李疏答道。

    等他们到达城西宅子时,夕阳只剩下一轮光晕,李疏下车,同车上谢老侯爷行礼,载着谢老侯爷的马车现行离去,门口的侯立的管家与厮搬动行李,青萦、清欢搀着李疏往院中走去,光晕消散,日月相互吞噬,日夜相互厮杀,才有你与影子相互对立,满院影子耳鬓厮磨,青萦道:“郡主,您仔细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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