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太阳出来以后，起风了。
羊毛搅雪。
这是晋西北最恶劣最可怕的天气。大风呼啸着把刚刚落在地上的雪吹起来，四处乱飞。叭叭叭拍打在人的脸上，让人的脸又冰又疼又冷。整个村庄一片白茫茫，混沌沌。呼呼的山风裹挟着雪花呼啸而来，咆哮而过。整个村庄都颤抖起来，□□起来。
如果仅仅下雪没有风，并不冷。雪花静静落下了，就像柳絮纷飞，美丽极了。如果只有风，也并不可怕，吹一吹头脑还清醒。怕得就是这狂风搅大雪。虽然雪早停了，但大风吹起地上的积雪漫天飞舞，和下雪一样。而且，白雪很快就又铺满了早上水明刚刚扫出来的那条挑水的山路。
山杏吃过午饭。给姐姐带了几个山药蛋和白面馍馍就冒着风雪向东沟走去。那几天听姐姐说，家里吃的要啥没啥，把山药皮都吃完了。可恨的老高家家财万贯舍不得给媳妇吃。可恨的高水生枉为男人。霸占了别人的对象，又保护不了，连一口吃的也不敢回家要。可怜的姐姐要不是她和水明偷偷接济，饿也饿死了。
风雪不减。凉哇哇的雪片甩在脸上，疼辣辣的睁不开眼睛。山杏就用围巾把脸裹住，凭着感觉倒退着走路，这样那些一波接着一波的雪片只能飞扑到背上和后脑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山杏才下了东沟。进入东沟，风向变了。直戳戳朝着背后排山倒海而来。山杏一下子觉得自己身轻如燕，不需要走路直接就可以漂移了。但视线更加模糊，跌跌撞撞也就看见了大槐树。
水生在家。在逗高雨玩。姐姐在炕上给高雨用烂布布缝衣服。看见山杏进来，水生说了句你们姐妹说话我出去了，就走了。
山月比上次又瘦了些。她放下手中的活忙让山杏上炕。问山杏：＂这么大的风，你是不是让刮过来的？＂
＂就是刮过来的。一进东沟，不需要自己走，一下子就漂移过来了。哈哈。这鬼天气。给你几个白面馍馍和山药蛋。姐夫给弄回吃的来了吗？＂一边说一边就爬上土炕，抱起高雨，＂小姨看，会坐了。＂
＂到哪弄去？他那个娘扣死了。活该死了媳妇。一点也不给，连我们的口粮都没给够。最后水生自己偷了一点。偷得他娘的莜面，那么一点点。＂
＂奇怪的事情都在高家。你还不知道哇，高水亮回来了，直接去水旺家要回来银叶，已经圆房了。原来以前水亮和银叶偷搞对象了，我听她妈说的。＂
山月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吃惊地看着山杏：＂咋能要回来了？水旺和高仁老两口答应了？＂
＂可不是嘛。听说娶银叶也是花了六百元。六百元不是个小数目，咱们普通人家二十年也赚不下。老高家说不要就不要了。不但把银叶给了水亮，而且一分钱不要。多财大气粗呀！银梁吃的国家饭，一个月才十块钱。一年才一百二。土呶呶一年除了口粮也就是一人二十多元，十年才二百多。＂
＂究竟咋回事，还真搞不清。这水亮胆大了。＂山月想，为啥水明就不敢去直接找水生呢？
＂我差点忘记了。我给你向银梁要了一支油笔和一叠稿纸，你要这些干啥？写信呀？＂
＂水明给我写了几封信。我没有笔都不能给他回信。山宝那个不景气的，也没有一支笔，从小就不爱念书，哪能留下一支笔。＂
＂真是迂腐。书呆子气。你们这时候是想办法解决问题的时候，不是卿卿我我写情书的时候，那管啥用？赶快想办法，你也回去水明家，不要一天天麻烦了。要不了就和水明彻底断了，让他娶媳妇。＂
＂他要娶了媳妇，我就喝药寻死，我不是为难他，是我活得生不如死。你姐夫就像个牲口，三十年没沾过女人，好不容易逮住一个，可一天也不放过。不管你睡着醒着，他哪会想来就来，活脱脱一个牲口。关键我每天弄上娃娃累得，一睡下就睡着了，可他一点也不心疼你，照旧欺负你没完没了。姐一点活路也没有了。＂山月说着又流泪了。
＂他不娶我还能见见他，有一点点希望。他娶了。我就一把耗子药药死我和高雨。这是我唯一的结局。没有他我还活甚的了。＂
＂那你们可咋办呀！我都替你们发愁了。＂山杏的眼里掠过惊恐和担忧，又涌上一丝忧郁：＂姐，银梁变了。银叶结婚回来几天，就碰了我一次。还是急匆匆的，我怀疑银梁城里有人了。这走了又好久了，礼拜天也不回来。＂
＂不会吧？当初银梁那么待见你，闹腾的要娶你，也是花了六百元了呀。我看你多想了。再过些时候再看看哇！＂
＂他不回来我一个人闷的。银叶也出嫁了。银叶娘你也看见了，不好说话，指山雀骂松鼠，成天不知道骂谁了。一会骂狗不会咬人，一会骂鸡不会下蛋。明明我听见狗天天汪汪汪咬人，那几只母鸡天天下蛋，她都取回去给银叶吃了。＂
山月再也忍不住笑了：＂骂狗不会咬人是嫌弃别人去她家了。比如我。骂鸡不会下蛋是嫌弃你不生娃娃了。真个，半年多了，你也没动静？＂
山杏摇摇头：＂没有。我并不希望有。凭直接，我觉得银梁过了新鲜期，变心了。所以，以后再考虑。不过婆婆我倒是不尿她，她要再指桑骂槐，看我砸了她门窗。不过公公挺好，拿我当闺女。＂
＂那就好，忍一忍就过去了。哪一家的婆媳能处好？你的婆婆咋说还给你吃了。我们这口粮也不给。今年全分在一起了，明年我们三口的口粮另分开，看她再克扣。＂
＂那今年为啥不另分开呢？＂
＂快不说哇。水生去分的时候，已经让他爹分回去了。你记得回去和你公公说一下，明年说啥也得给我们另分开。你看这年还没过了，人家就吃的也不给了。天寒地冻的，水生连个兔子也不会套。好在吃了水明好几个兔子和野鸡。＂
＂那水生不问谁给的兔子和野鸡？＂
＂我说山宝给的，他啥也没说。不知道他晓得晓不得是水明给的。＂
山月说完就从席子底下拿出水明的两封信，那上面落满了泪痕。：＂他让我烧了我舍不得。我不怕水生看见。看见就再闹一场，我就直接住过水明家打死不回来。＂
山杏没接话，因为她放下高雨，正专心地看信。看着看着，山杏哭了。泪水吧嗒吧嗒滴在信纸上。
＂咋了你？＂山月大吃一惊。山杏很少哭的，她是个坚强有主见有决断力的人。
＂你们太可怜了，姐姐。我感动得哭了。水明写的真好。就是你那句话，索性你拉下脸直接住进水明家，看看高水生咋办？＂
高雨不干了，哼哼唧唧哭开了，山月说他饿了，要吃奶了。山杏听见外面风声小了些，就说：＂姐姐我回去呀。不然一会风大了，顶住回也回不去了。过几天我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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