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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生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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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三人一鹿一毛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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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场春雨,不大不小,雨珠接连不断由阴沉天幕落下。

    下了有一阵子,雨水在大地低凹处汇聚成一片片的水洼。

    一颗树,有两人合抱粗,没有繁乱的枝杈,显得低矮。不论树身还是枝干,其上的树皮不知被何人寸寸剥除,光秃秃的,似裸露的森森白骨。

    它孤零零立在茫茫草原之上,沐浴在冰冷春雨之下。四野开阔,形单影只。

    毛驴呆头呆脑的在雨中缓慢前行,漫无目的,骑在它背上的瘦高道人昏昏沉沉。

    寒酸道士此时不再是少年摸样,满脸胡子拉碴,皮肤也不似之前紧致,显的沧桑了不少。他蔫头耷拉脑,身子左摇右晃,好似没了骨头,屁股却像长在了驴背上。

    雨珠由他上方不停落下,未能有一滴沾其身,一一撞击在他身周一层波如蝉翼的屏障上,溅潵,水雾漫漫。

    驴子止步于枯树旁,不再前行。它的身体除道人与江尘所处位置,首、颈、尾已全部被雨水浇湿。被它驮在道人身后的江尘,昏迷不醒,亦未能得到道士庇护,身体完全暴露在春雨之中。

    冰冷雨珠不断地敲击着江尘的身体,他突然有了异样。

    一条条细若头发的紫色游丝,在江尘皮下,像是一条条蚯蚓,不断由他衣领遮盖处钻出,经由脖颈涌上脸旁,又迅速窜入头皮下消失不见。昏迷中的他,五官却率先扭曲起来。紧接着是他的身体如筛糠般开始不自主地颤抖。

    少年十指如钩,死死扣住毛驴的皮肉。

    驴子眼神呆滞,可身体的反应却精准迅速。它后腿一登,腰部用力向上一挺,整个驴臀便被翘起。它后蹄子离地半寸,猛的一跺地面,江尘被高高弹起。

    驴子紧接着向前跑出几步,然后转身侧对着摔在地上的少年,漆黑眼眸中映出对方痛苦挣扎的画面。

    道士丝毫不受影响,屁股依然长在驴背上。只是他无精打采,努力将半挂的眼皮睁开后转头去看地上的少年,一副状况外的样子。

    但他很快就收回心神,注意到了从少年脖颈下不断涌出的紫色游丝。他眉头微挑,转身盘膝坐在驴背上,正视少年。

    江尘此刻双目紧闭、呲牙咧嘴,他全身青筋暴起,双手十指在自己身体上又撕又挠,满地打滚。很快他浑身的衣衫便破烂不堪,身体更是体无完肤,一道道被他自己挠破的口子遍布全身。雨水混着泥巴草屑不可避免地沾染挠破的新鲜伤口,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腐烂,让他看起来似是山魈野鬼。

    一滴雨珠由驴子眼皮滴落,它擤了擤鼻子,然后抖擞脖颈。

    瘦高道人轻眯起眼,他随意摆动了一下右臂,所持柳枝在他眼前一扫而过。

    异象横生。

    毫无征兆的,以道士为中心的方圆三丈小天地内,雨幕骤然停顿,雨声被隔离在外。

    道士的视界发生变化,万物失色,只有黑白。地上少年的身体,由内而外,无论筋骨脏腑,还是血脉窍穴,皆是一览无遗。

    他看见了在江尘血脉中作祟的不计其数的微小蛊虫。

    于是他心念一动,对方少年全身骨骼跟着同时发出“啪”的一声,像是打开了一把纸伞。

    江尘仰面向上,飘在空中,全身都被一股看不见地强大力量控制住,体内气血疯狂运行。

    道士一点点抽丝剥茧,欲在尽量不伤及少年根本的情况下将少年体内蛊虫逼出,或直接杀死在血脉中,他本以为这是件简单轻松的事,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脸上难色渐浓。显然是低估了蛊虫的厉害。

    蛊虫在宿主血脉中,如鱼得水,四处游曳躲藏,如一群顽劣孩童在人群攒动的闹市中一哄而散,不受大人束缚。

    骑驴道士眉头向上挑起,越挑越高,力量也在暗中加重。

    在强硬的手段下,江尘的身体开始向后弯曲,越来越弯,最后几乎弓成半个圆圈。他腾在空中,倒抽一口凉气,一吸到底,空气与喉管摩擦,发呼出的声音叫人听后直起鸡皮疙瘩。

    最终他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一口鲜血由他嘴中喷出,然后又全部溅落到他的脸上、脖子上。少年再次陷入了昏迷。

    寒酸道士脸色难看,吐出一口浊气,他手掌翻覆向上抬起又按下,将少年的身体摆弄成盘膝而坐状。他不再试图驱逐杀死蛊虫,转而替少年梳理体内翻江倒海的气血。紧接着他又一挥右臂,像是扫去桌上尘土般,将对方身上所沾雨水全部扫除。

    雨水混着刚刚流出的新鲜血水带着泥垢草屑由江尘身体一侧脱离,犹如灵魂出鞘,可很快又有新的鲜血由全身伤口处流出。

    道士最后以手结印,在他身周以天地浩然气结成一圈淡如水波的屏障。

    雨重新落下,击打在屏障之上,一切复归正常。

    道人看着低眉颔首、双目紧闭的少年,他眉头微皱,咂么咂么嘴,表情有些尴尬苦涩。他很难相信以自己的境界修为竟然对付不了小小蛊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由得好奇起蛊虫来历。

    一位青山中年汉子由西方向着枯树缓步走来,身侧跟着一只巨大麋鹿。雨水打在汉子身上,他丝毫不介意,表情自然闲适,雨中漫步对他像是一件赏心乐事。

    青衫汉子走到距空中少年大概三丈远处,与瘦高道人相对而站。他抬头看向双目紧闭表情痛苦的江尘,并没有去理会道人。

    少年体内蛊虫仍在肆虐,只是昏迷中的他不似之前般抓狂。此刻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像被废水煮过一般,不断有水泡发出,然后涨破溃烂。

    瘦高道人瞥了一眼青衫男人,突然出声问道:“你能看出名堂?”

    “他中了长生蛊。”男人毫不废话,他一语道破天机。

    “哦?你懂巫蛊之术?”

    “我并不懂巫蛊之术,只是恰巧对此蛊有些了解,曾在一本古籍中看到。”

    道人眯起眼问道:“有的解吗?”

    青衫男人摇头道:“中了此蛊,即便大罗金仙也别想着将其从宿主身上剥离。人蛊相伴,直至死亡。不过……”

    空中少年突然咧嘴,低沉沙哑的嘶嚎声传出,他双目仍然紧闭,可身体再次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他全身肌肉僵硬鼓胀,只是因受到道士力量的束缚,才动弹不得。

    男人话语被打断,道人有些不耐烦道:“不过什么?”

    “中此蛊的人十之有十皆不堪折磨自己结果了自己。可要知道这蛊虫虽然霸道,却并不直接致人死亡,从另一方面讲,对宿主体魄神魂还起到一定塑造作用。所以只要宿主心性坚韧,倒也不是死局。”

    “你在放屁?你看看他的样子,意识迷离,若不是我束缚住他。他被自己挠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道士毫不客气道。

    汉子对道人的态度毫不在意,他看了一眼空中的屏障结界,有所了然,转而说道:“这少年怕的不是这雨水,而是天光。”

    道人眉头微皱,他瞥了一眼阴暗天空。这个时刻,晦明交替,已然破晓,虽有绵绵阴云遮得一片天光,世界仍然昏暗,但已不似夜间漆黑一片。

    他略一犹豫,伸出右手,泥土受到牵引,由江尘四周地面积聚而起,像是一条条水柱龙卷,最终汇于江尘头顶之上,流泄而下,包裹住如水屏障。

    球内无光,江尘果然很快安静下来

    道人想了一想,他暗自呢喃道:“这小子岂不以后都见不得光了。”

    中年汉子听见呢喃,解释道:“那倒未必,如古籍中所记,看似中蛊者受其折磨,实则蛊虫与宿主是一种共生关系,只要蛊虫完全融于宿主体内,中蛊者体魄达到一定程度,便不会再受天光侵扰。只是之后长生蛊会给宿主带来什么痛苦,因人而异,没人知道。”

    瘦高道人眯起眼看向青衫男人,打量了一番,又看向他身旁的麋鹿,他说到:“小长生境界而已,战力倒是不俗,怕是遇到大长生境界武人,你也有一战之力吧。你从哪里来?”

    “极北天山。”青衫男人也不隐瞒。

    “哦,你不会就是天一宗的宗主,天狼李长安?”

    被称作天狼的汉子不承认也不否认。

    瘦高道人想到一事,他灵光乍现,问道:“天山之上不是有座黑石域,天光照进而不发,其内是为永夜?你们在天下各地搜寻可造之才,以培养杀手死侍。你对这少年有没有兴趣?”

    汉子看向泥球,却不说话。

    “你知道我是谁吗?”道士看不透对方在想些什么。

    “知道,道芒山上的老神仙,自诩天下第一的不就是你?”

    意料之外。道人没想到眼前汉子会知道自己底细,心想着自己不是没报上大名不是。

    他看着对方,点了点头,蛊诱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谁,你就应该相信我的话。我跟你讲,这少年可不普通,他的体质特殊,只要细心栽培,潜力无限。你将他带回去,绝对不会让你白费力气。”

    “哦?可是我又不清楚他的底细,就算他真如你说的那样,被你如此看重的人,我怎么知道他不会给我带来什么麻烦。”

    道人眉毛轻挑,语气鄙夷道:“天一宗的人是不是都如你这一宗之主般畏首畏尾啊,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中年汉子听后面露微笑,他看向泥球,眼神始终清明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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