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转眼已经过去三年。
在过去的三年间,朝堂无动荡,边疆无战事,江湖无风云。好像天下的所有地方,都随了这长安脚下与世无争的平安镇,一切都出奇地宁静。
从平安镇沿着官道往西北方向千余里,是一片茫茫的戈壁滩。戈壁滩的西南边,就是连绵不绝的昆仑山脉。
一山一戈壁,千百年来,阻隔着大梁铁骑征服世界的脚步。在山和戈壁的另一面,没人确切地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只有一些听上去令人神往的传说,充斥着大梁人对未知世界负丰富的想象力。
昆仑山高耸入云,寻常人自然是可望而不可即。人间正值金秋时节,昆仑山上却已是大雪纷飞,一派冰天雪地的凄惨景象。
此刻,昆仑山上的一处温泉。一名二十岁出头的男子,光着身子,仰着头,半躺在温泉中。他的皮肤细腻白皙,和身后的白雪连成一片。
在他身旁山岩上,端坐着一名红衣女子,看样子也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她拥有着一双宁静中闪着火焰的眸子,一双饱含风韵的红唇。
那女子抬头看着天,似有无尽的心事。情深之至,竟唱起歌来——
“少年光阴似水流,唱罢烟柳唱离愁。离愁忘却再回首,不见夫子讲春秋。”曲调哀怨,婉转于白茫茫一片的天地之间。
“这是师父生前唱过的曲子,难得你还记得。”男子听罢低下头,也似有许多难言的伤感在心头萦绕。
“你都记得,我又怎敢忘了?”红衣女子弯下腰,把纤纤玉手放在男子的胸前。
“唉……”男子长叹一声,伸出双手放在红衣女子的手上,沉声道:“三年了,师父的大仇却还没报,甚至连那个萧易的藏身之处也没有找到。”
红衣女子用另一只手轻抚着男子的脸颊,回道:“寒师兄不必自责,那恶贼萧易夺走师父所藏风来残页,那一手风来剑法恐怕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如今就算找到他,你我二人也不一定是他一个人的对手。”
男子连叹几口气,原本紧皱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来。“小红,谢谢你!三年以来,要不是你的日夜陪伴,我真不知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谢谢你!”
红衣女子眼神中的火焰愈加明亮,言语中的悲愤之情也愈加强烈。“寒师兄,你放心,师门出了叛徒,杀师夺宝,残害同门,此等变故,我又怎能置之不理,交由你一人承担?”
男子原本凌厉的眼神和缓了许多,目光投向远处连绵不绝的昆仑山脉。“小红,我们在这个破地方待了三年,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但是下一步怎么走,你可想到什么好主意?”
红衣女子也起身望向远方,面带疑虑之色。“我们若回到中原,遇见萧易那恶贼,定然死路一条。可是……”她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男子接过话来,“下山,穿过那片戈壁滩,就是传说中的西域奇国。”
“西域奇国,那不过是中原人的美好想象罢了,你也当真?”
“我曾经听师父说起过,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地方。”
“可是没有人能走出那片戈壁滩,就连师父都不行。”
“总要试试看。倘若戈壁的尽头还是戈壁,那就是我们活该。万一那里真的是西域奇国呢?我们便可在那里休养生息,甚至学到一些中原人未曾见过的强大武学。到时候师父的仇,岂不是说报就报?”
红衣女子低下头,咬了咬牙。“对,你说的没错。师父在信中说,萧易那贼已经中了他老人家的蚀心咒。下一个月圆之夜,就是他彻底发作的时候。到时候他心智全乱,武功必然停滞不前。我们若能抓住机会习得新招数,师父之仇,便可得报!”
“你去把我的衣服拿过来,我穿上衣服,我们就马上出发。”
“嗯!”
一男一女的脸上,都展露出无比坚定的神色。
昆仑山上的白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多,很快就覆盖了那名男子和红衣女子的踪迹。
西域奇国,正如那红衣女子所说,是有关昆仑山和戈壁滩外的天外之地,千百年来众说纷纭,流传下的无数传说的版本之一。至于那里究竟是什么样子,谁也没去过,所以谁也说不清楚。
建元三十二年八月十四日,通往长安的官道上。一辆金边紫围的双驾马车缓缓向长安方向驶去。马车前后左右,分散着十余骑全副武装的官兵。
马车内坐着一名年逾七旬的老者,他头戴紫金冠,身穿紫金袍,须发尚未全白,一双深陷进眼窝里的眼睛,炯炯有神。
老者的怀中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孩童的头发扎成小辫,面容清秀,看上去聪慧过人,却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孩童问道:“爷爷,刚听赵叔叔说,还有一天时间,我们就到长安城了。”
老者思量片刻,掀起帘子,把带头的官兵赵铁柱叫来。两人耳语一番,赵铁柱随即下令,全军改道,目标柳泉县。
孩童甚是不解,急忙问道:“怎么,爷爷,您不想早点回长安吗?”
老者回答道:“衡儿,不急,我们绕道柳泉县,是要去那里,找一个人。”
“爷爷要去找谁呀?我有哪个叔叔在柳泉县吗?”衡儿睁着一双大眼睛问道,样子甚是可爱。
“我们去找柳泉知县马文远。他不是你的叔叔,爷爷去找他,是为了救另外一个人。”老者轻抚着衡儿的额头笑道。
“那爷爷要救的那个人又是谁,他是我的叔叔吗?”衡儿干脆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丝毫不觉爷爷脸上的难堪。
“他啊……”老者若有所思地回道:“算是吧!但是,衡儿,爷爷不许你这么叫他。”老者的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
“嗯,衡儿知道了。”衡儿看到爷爷的脸沉了下来,以为是自己说错话惹爷爷生气,不敢再多说一句。
……
人间四时流转,已经流转了三轮,又回到百草枯黄、万木萧然的秋天。
王家别院木门上的白色封条,已经被风雨侵蚀得不成样子,时而吹起的微风把白色的纸絮扬起,但它们的另一段,还是紧紧地贴在木门上。
木门内的萧易自然没有浪费这清静的三年光景。这三年,由于没有墨渊在手,只能靠树枝柳条比划,方才没有使剑术倒退,精进就更谈不上。但是,他的心法却是突飞猛进,渐臻佳境。
天下武功,手法、心法和武学都是不可缺少的部分。三者相辅相成,使人战斗力叠叠攀升,最终立于不败之地。
不同练武之人所学的手法不同,对于剑客而言,手法即剑法。萧易从师父那里学到的风来剑法,归根结底,就是一种手法。
武学是心法的外化,可以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极强的战斗力,或者形成各式各样的杀招。萧易的离渊,师弟的凝神咒,都可归类于武学。
心法即是心境。所有的手法和武学,都必须有相应的心法存在才能发生。因此所有的招式,都讲究由内而外。凡欲得之,必先念之。
如以别院中的梧桐树作比,手法可为枝叶,武学或为根基,心法则是挺拔的树干。无论是武学还是手法,都是由心法而生,并共同作用于心法。
不同于武学的九重制,天下心法大多只有七重,即是:元境一、意境二、化境三、玄境四、天人合一境五、无念无我境六、武道乾坤境七。
师门初变,萧易年方十八,心法亦是十八岁时才能开始修炼,在此之前,都只能停留在第一重境界。此后种种事端,故而疏于练习,直到被关进王家别院的第三年,萧易才突破第一重心法的壁垒,进入第二重。寻常人从第一重到第二重一般要用十年时间,甚至更久。萧易只用三年不到,已然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萧易却并不知道他已经把多少人甩在身后,还觉得自己心法提升得不够快。现在他整日打坐参悟,想着尽快进入第三重化境。只是揠苗助长,谈何容易?
这一日,萧易打坐完毕,满脸愁容。为什么第二重已经参悟透底,第三重却迟迟不现端倪?要是师父还能在我身旁指点的话,进展应该就不会这么缓慢了。
萧易想师父了。一想起师父,他就不由自主地掏出师父留给他的信。重读一遍,热泪盈眶。情至深处,他又唱起了那首师父教会他唱的《西风烈》。
一曲唱罢,热泪终于忍不住滴落在师父的信上,萧易赶紧用手去擦。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信纸上被泪水浸湿的地方,浮现出金色的字迹。但是只有很小的一片,萧易隐约只能辨认出一个“来”字。
莫非师父要告诉我去什么地方?
萧易不容多想,打来一盆清水。信纸浸入清水的一瞬间,金色的字迹便完全显现。
萧易只看了开头四个字,心中便有狂喜涌现——风来残页。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心法秘籍!
如果说风来剑法是一种独特的剑法,那风来残页中所记述的就是与之相对应的心法。并且,风来残页中的内容,比起风来剑法中的更加高深莫测,实战中的威力也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师父如此做法,真是煞费苦心!他老人家知道没有机会教我心法,便把这秘籍藏在信中,让我自己参悟。
萧易取来纸笔,尽数抄录风来残页的内容,然后把师父的信从水中取出、晾干,收回怀中。在抄录的过程中,他只觉晦涩艰深,不知所云。
萧易何尝不想马上就修炼这门心法?只是风来心法必须与剑法同步修行,而今墨渊不在,风来剑法施展不开,不得已才先放下。
一想到还剩下漫长的七年,萧易就满心的伤感。
等待,长久的等待,也许春天马上就要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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