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体大方,谦和有礼,显然家教良好;年纪轻轻事业有成。柳柔则理解朴瑾玉的痴迷,这样的谦谦君子的确迷人。不过,不是她的取向。她与成浚完全不熟,朴瑾玉心事全部收拢不见,热情开朗样子还真看不出个中心思。
她本不是擅长打开话题带动气氛的人,此刻坐在二人对面低头安静喝果汁,大眼睛骨碌碌乱转泄露不知所措情绪。自作主张红娘生怕氛围尴尬,实则杞人忧天胡思乱想。
朴瑾玉先开口,冁然而笑,问起隔壁病房患者的状况。成浚的回答中规中矩,专业术语贯穿始终,柳柔则听不懂,低头翻看手中绘本,不破坏此刻二人和谐气氛。
‘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
大地一片黑暗,
只有池塘的水面光滑又明亮。
月亮低头一看,
发现水里还有一个月亮,
他好奇极了。’
她笑,原来是个猴子捞月的故事。绘本特别,旁的都是左右翻,这一本却是上下翻。
‘一个月圆之夜,
月亮叫来月光男孩,
对他说:
“你能不能到下面去一趟,
把另外一个月亮带给我?
我想见见他。”
月光男孩也想见见他,
就说:“好啊,那我去了。”
镜中月水中花,还未看到结尾,就已知道结局。可单纯好奇的孩童不知,沉浸在画者笔者天真烂色彩语言中满怀期望的继续读下去,渴望知道另一个月亮的故事。
“柳姐读什么书这么入迷?”对面成浚放下茶杯,微笑发问。
“童话故事。”
“难道是王子与公主?”
“非也非也。”
“还是马过河之类?”柳柔则摇头,成浚把她当八岁孩。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一双笑眼撞上对面男人。他也笑,瞳仁里映着她,春风和煦。
“书中自有颜如玉。读什么书,看什么字,最后都会经过大脑转化,变成气质。读书是好事。”这句话是成家名言,祖父说,父亲说,如今自己竟也能对旁人脱口而出。
“成医生,你难得休息,不如得空睡觉补眠,我们就不打扰你私人时间了。”朴瑾玉客气开口,昨日三台手术用去一整天时间,今日哪里舍得他再浪费宝贵休息时间。
送走成医生,两人也回去。自己虽是病患,但头脑清晰,并无大碍。因而朴护士准时晚六点下班,今日还算加班。九点钟时刻病院静悄悄,只要再添一只红裙獠牙厉鬼就可上演医院惊悚片。朴瑾玉离开,剩她一人在空旷病房内思考人生。最怕此类时刻,旧忆都是杀人魔鬼,扼住喉咙,刺穿心肺,不亡不止,不死不休。
没有了联络工具,也算一身轻松,不必再翻来覆去等电话看讯息。耐心修剪花枝,高低错落和谐,朵朵插进细窄花瓶。一束花的美丽转瞬即逝,如同少女的花样年华一般珍稀。
这样寂寥的时刻插花,徒增一份悲戚感。气压有些低,令人胸口发闷,这里的天气一样喜怒无常,看来今夜有雨。
狂风卷集乌云,拍打窗外格栅猎猎作响。一张狰狞面孔贴近她,将她拖入森冷阴暗棺椁,她嘶喊拍打冰冷棺壁求救,棺外人群狞笑,拿起木楔斧头,一锤锤用尽猛力封棺。是哪里突然涌出的汩汩鲜血,逐渐注满棺材,她被淹没窒息,在生与死边缘绝望哭喊。
一声惊雷划过,柳柔则尖叫,整个人被冷汗濡湿,从床上弹起。闪电将室内劈成黑白二色,映出门口伟岸身影。她瞳孔连同身体一起抖动如筛糠,翻身赤脚冲进防空洞一样胸怀,然后是类似于劫后余生般的抽噎。
“容枭…”她入怀,出口两个字,自己也被惊住。抬头看怀抱住人,讷讷放手:“成医生…”
“发恶梦了?”对方已经松手主动脱离怀抱,可他依旧抱着瘦削肩胛,揽进怀中轻抚后脑长发。
“嗯。”没生机声音哑哑问,:“你不是今晚休息么?”
“三环路雨夜车祸,急诊人手不够,我来换衣服下楼。”他回答,仍抱着发颤的身体:“刚好路过听到你的声音。”
柳柔则不自然推开成浚:“那你快去忙吧,人命关天。我静一静就好了。”
她扑过来瞬间,借着走廊灯光,看到像鹿一般惊慌双眼,像浮萍捉住地面一样的依赖。身为医者,他见过无数病人投来的希冀眸光,却不及此刻一瞥惊鸿。他心里某处被填满。莫名的,突兀的。也许是情绪作用,抑或是气氛使然,总之解释不明,比疑难病症还难下定论。还有那个名字,他隐约听过。不过她所说不假,人命关天,再多情绪也要收好日后研究。
断骨的痛,剜心的痛,她都已尝过。此刻仅剩下凄苦寂寥。一间病房又剩她一人,雨滴落地,有人欣赏天赐的韵律音调,与她而言,是一道道凄厉催命符。曾帮助杀人凶手掩盖罪迹,助纣为虐。
不想听,不敢听。从此听到沥沥雨声就后怕心悸。
雨下了一夜,自然一夜无眠。
第二天朴瑾玉来,看见病床上有人头蒙过被子一动不动。“柔则,你这样睡觉缺不缺氧呀?”她伸手轻轻扯开被角,露出一张睡颜。即使紧闭双眼也面露疲态,眉头紧促神色紧张。她动作轻柔掖好被角,拉严窗帘,轻手轻脚拉门。
门外站着一身新旧血渍交叠尚未处理的成医生。她与成浚对视,着实被吓一跳。
“柳姐怎么样?”他先开口,意识到自己一身人血怕吓到她犹豫不进门,却撞上朴护士。
“在睡,不过看起来不太踏实。”朴瑾玉如实回答。更想从成浚面庞寻找蛛丝马迹推翻自己所想。
“嗯。她醒了你叫我一声。”他最后嘱托,一夜未合眼,精神紧绷。此刻松垮下来,急需补眠。
他醒来是在下午一点钟,院长打来的电话打断短暂睡眠。好在身体强健,已经恢复大半。老者声带歉意,许诺深夜加班的年轻医生昨天不作数,今天再放一天假,他微笑应下。可他的病患昨夜反常,必须今日趁热打铁,解决问题。
手机里十一点十分有一通朴瑾玉的未接来电,看来她中午便睡醒。贴身的衬衫领口还沾着大片褐色血迹,他对着镜子拧眉,不只是废掉第几件白衬衫。只好一路解开纽扣脱掉,赤裸上身立柜里翻找替换衣物。
办公室门被轻敲三下,有人旋转门把手进屋,撞见男人精瘦结实赤裸背脊。成浚衣服穿一半,衬衫还拎在手里,闻声错愕转身,结实胸膛与紧实腰腹正对入侵者。
“我…成医生,我…我见你一直没回电话不放心,所…所以来看一眼,顺便给你带午饭。”朴瑾玉脸通红,似煮熟的虾子。“我先回去了。”放下餐盒,飞一般逃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成浚抓抓后颈,不明所以。怎么还有看到赤裸身体要害羞躲避的女护士。
他理好衣服穿戴整齐,临行前看了一眼白色餐盒,最后还是选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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